回宮之時，天剛黑，秦驚羽將瑯琊神劍藏於寢宮，當晚分別去向父皇秦毅和皇祖母周太后磕頭辭行，大兩人稱許，尤其是周太后，不僅賞了無數珍玩，還從慈雲宮撥了幾名伶俐的太監宮人一路隨行，殷勤照顧。

這吃齋唸佛只是個掩飾自己真實行蹤的幌子，哪裡敢要太后邊的人跟著？

還好腦子轉得快，當即以此去普度寺不是休養而是修行爲由，說自己須得吃苦爲母弟消災避難。心誠才靈，金石爲開，只帶個小太監就好，斷不能有半分皇子殿下的架勢，爲了擺明態度，將那一干隨行宮人連同那衆多珍寶一起，婉拒不。

在痛了一夜之後，待到次日晨曦初起，天還沒亮，又早早起牀梳洗，換上一素淨的華服，然後到了明華宮正殿，在穆雲風榻前待了會，隨即喚來汝兒，讓他穿了一普通的青，帶著簡單的行囊出宮。

馬車是提前準備好的，車廂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禮，其中有名貴的念珠袈裟，也有普通的帽鞋，都是帶去普度寺的佈施之。

上車坐好，等到馬車一起步，秦驚羽徑直將外衫剝下來，扔給汝兒。

“快點，我們把服對換了。”

“殿下，這……不太好吧……”

汝兒尚在遲疑，被劈頭劈腦低罵過去：“有什麼不好的，你記住了，這些日子，你就待在普度寺，給我好好當你的三皇子，該吃齋吃齋，該唸經唸經，哪兒也不能去！”

“是。”汝兒迫於其威，只好將上暗青的深了下來，與之換。

服過後，兩人連同帽子鞋子隨飾都一一換去，汝兒外表清秀，雖了幾分貴氣，但扮演一個久居深宮羸弱的皇子還是綽綽有餘，而秦驚羽看著自己一隨從裝束，也是十分滿意，朝他耳提面命一番，這才掀開布簾，沿途觀賞景。

“殿下，你一定要早去早回啊……”汝兒拉扯著衫，渾不自在。

“行啦，我還沒走呢，等你進了禪房，我才走的，興許十天半月就回來了，我保證！你想想我哪回對你說過假話，你機靈點，保準萬事大吉……”秦驚羽拍了拍他的肩頭，又道，“對了，照顧燕兒的人手安排好了沒？”

汝兒答道：“安排好了。”

秦驚羽點頭：“這幾日我也忙，沒顧上去看他，他還好吧？”

“他好的，每日吃得多，睡得香，張太醫來看過，說恢復得不錯。”汝兒越說越覺得委屈，同樣是奴才，爲何燕兒就可以留在富貴皇宮吃香喝辣，有人細緻照顧；自己卻要去那僻靜寺院葷吃齋，還要承謊言拆穿的嚴重後果——

這待遇，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秦驚羽嗯了一聲，沒去揣其心思，只覺得有奇怪，這燕兒最近安靜得出奇，整天呆在房裡不聞不問的，實在不像他的格。

眼看馬車飛速馳奔，一路湖山，風景秀，普度寺遙遙在。

時間倉促，也顧不得想太多，遂在車上又給汝兒講了許多注意事項，說著說著，馬車徐緩加速，停在山腳下。

這山名喚南臺山，與落月山的峰巒峻峭相比，頂多只算個小山坡，卻因爲普度寺這座皇家寺院而聲名遠播，香火鼎盛。

天尚早，也沒什麼人進寺燒香拜佛，倒是清靜。

下了馬車，早有數名僧立在上山石徑前迎接，恭敬行禮，秦驚羽眼看汝兒下意識就要還禮，趕輕推他下，朗聲道：“三殿下急著見貴寺住持，院修行，諸位師父就不必多禮了，先帶路吧。

”

一行人經寬闊平坦的石階到了山門口，又有幾名僧人過來見禮，將兩人帶進廂房奉茶，沒過一會就有方丈辰大師前來相見，經秦驚羽暗地點撥，汝兒終於找到幾分做皇子的覺，說話舉止倒也像模像樣，沒出紕。

辰大師與汝兒閒閒敘話，秦驚羽趁機在廂房外走上一圈，只見前廳後室，佈置素雅，很是寬敞乾淨，最難得的，還有獨立的更間，不用說，這是皇室來人的專屬寢室，大大降低了穿幫的可能。

只希這三月之中，宮中不要有人前來探纔好……

此時僧人們陸續將馬車上的各種包裹禮盒搬進廂房，堆得小山一般高，辰大師看得面上含笑：“三殿下的隨事還真多……”

秦驚羽上前一步，笑道：“哪裡，這些是三殿下帶來送來貴寶剎的禮，一共一百五十份，要請方丈及諸位高僧賞收的！煩請點點數，若是不夠，我等再去採購。”

辰大師笑而不答，旁邊一位僧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敝寺連同火工園丁共有僧衆一百五十四人，這……”

汝兒張了張，話未說出，秦驚羽就搶先道：“真是對不住，我這就下山採購補齊。”

辰大師擺手道：“不急不急。”

秦驚羽笑道：“怎的不急，等下三殿下親自佈施，缺了誰的都是不好。”說著，朝汝兒行了禮，疾步奔出。

順著方纔所經之路，一鼓作氣出了山門，門外早有一干悉面孔等候，紛紛過來行禮，銀翼也在其中，手裡還捧著幾份禮盒。

秦驚羽點點頭，與衆人抄小路去得後山，步上大道。

大道上停著一架馬車，車後是從衛部煞部選出的五十名壯年，個個著玄勁裝，騎著高頭大馬，矯健英武，意氣風發。

秦驚羽看得欣，指著銀翼手中之對楊崢道：“等半個時辰，就派人進寺裡去，就說汝公公有事回去了，將這幾份禮與方丈大師，切勿多話，立時退出。”

楊崢點頭：“我明白。”

“那好，我走之後，山莊事務就由你全權負責——”秦驚羽上了馬車，立在車前朝衆人拱手道，“辛苦諸位，我們後會有期。”

衆人紛紛抱拳：“門主保重，一路順風！”

馬蹄錚錚，車滾滾，但見那道清雅軒秀的影一直佇立車上，肩膀尚嫌稚，選擇的道路也必定艱難險阻，卻仍是腰背筆直，終於絕塵而去。

車隊從天京出發，馬不停蹄一路東行，半月時間，纔到得江陵城。

江陵城池不大，卻以瀕臨東海，駐有大夏水師而聞名。

這日風和日麗，貴人盈門，江陵水師的水寨裡，玄武、雪虎、青鳧、飛羽、游魚，利劍等大大小小二百艘船一字排開，幾名水師屬在前，引著從京城遠道而來的兩位皇子殿下乘小船在水面上穿行，一面陪笑解說各船的詳。

秦湛霆與秦興瀾常年都在皇宮苑，雖然從韓易學得不知識，但畢竟是紙上談兵，這真槍實彈的戰艦，還是頭一回得見，哪裡看得出什麼好壞，只得將眼投向一旁的雷牧歌。

“還是雷郎將來說說吧。”

雷牧歌漫不經心地聽著介紹，目從各船一一掠過，偶然垂詢兩句，對屬大肆褒獎之言並不興趣，巡視船舶的目卻銳利無比。

“玄武、雪虎、青鳧，就是這三艘戰船嗎？”

一名屬上前稟道：“正是，此是整個水師營中最爲寬敞舒適的大船，快馬驛報得知兩位殿下要用，前幾日還新裝潢過，外部也是新刷了桐油……”

雷牧歌面一凜，冷哼道：“兩位殿下是出海遠航，而非遊湖助興，要的是能優良，而不是富麗堂皇！這三艘一律不要，立時重選！”

一番話說得那屬斂容垂首，連連稱是，吩咐小船放緩速度，帶著一行人仔細巡視，重新選定出海戰船。

離水岸半里之外的山頭，數名勁裝年齊齊站立，爲首一人極目遠眺，忽然一挑眉，朝一旁的黑男子笑道：“這個雷牧歌，把好船都挑走了，給我剩些廢料舊，實在不劃算！”

說話之人，正是秦驚羽，這大半月趕慢趕，終於是趕在兩位皇兄的隊伍出海前到了江陵，這日一早纔到，衆人還沒歇口氣，就被拉著登山，觀水師狀況，制定出海計劃。

這句道出，邊上一人過來稟道：“門主不必著急，其實還有一艘更好的戰船，今日並沒展示出來。”

秦驚羽微驚一下，認出這人是方纔張庭介紹過的影士之一，長年住在江陵，專門收集水師報，與鄰國東的異狀，不由問道：“更好的戰船在哪裡？”

那人笑道：“當然是撈錢去了，來不及歸返。”

原來，這江陵水師地邊境海岸，天高皇帝遠，眼看鄰國東靠海吃海，富得流油，於是幾名屬也了些心思，在和平時期不時調一些船舶出來，日常出去做些撈錢勾當，如去得遠些，本來不及歸航。

這其中，有一艘被水寨匠工讚許有加的戰船，名爲海鶻，很是穩健快捷。

秦驚羽聽得歡喜，問道：“海鶻？這名字好，但不知何時能回返？”

那人答道：“應該就這一兩日，等到這朝廷的人馬一走，就回來了。”

“那好，我們便等著海鶻歸來。”

一日之後，江陵水師駐地敲鑼打鼓，響聲震天，雷牧歌慎重選定的三艘戰船檢查完畢，排品字型隊列，趁著大好天，揚帆遠航。

同一時間，幾名低級水師軍在水寨大營外滿面愁，徘徊不前。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明明一直跟在最後的，不知怎麼就不見了……”

外出撈錢的船舶盡數返港，但是那艘新造的海鶻號居然在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失蹤了，這要是呈報上去，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而此時，神失蹤的海鶻號正靜靜停泊在另一商用港灣，由暗夜門裡的能工巧匠們做著最後的改造修飾。

不多時，秦驚羽踏上通改造後的船艦，巡視一圈，驚喜不斷。

真有他們的，一艘好端端的戰艦，不僅順手牽羊盜來，還被重新油漆，加些裝飾，幾番折騰之後，居然變了一架頗爲氣派的海上商船。

非但如此，一件件行囊裝扮貨，被肩挑背扛，運上船來，一副要出海經商的模樣，半點不曾引起周圍漁民的懷疑。

一名門人作船主裝扮，點頭哈腰，自己卻都忍不住笑：“門……秦老闆，這就開船麼？”

“嗯，等下。”

秦驚羽咬脣，招手喚來銀翼，沉片刻，即朝他低語道：“在山莊選人之前，我得到消息，西烈王蘭薩將於三月後登基稱帝，目前正回國著手準備。”

銀翼聽得不解：“這又如何？”

秦驚羽盯著他的碧眸道：“我是個自私的主子，我希你能陪我出海求藥，所以沒告訴你——”

“那你現在……”

“我現在想聽你的意見，你若是此時跳下船還來得及，衛部全都由你驅使，去西烈查明真相，奪回皇位……”

銀翼瞥一眼，聲打斷：“你真囉嗦，再不開船，就追不上了。”說罷，漫步走上甲板另一頭，話聲清淡傳來，“真是我的東西，就先放在那裡，總有一日我會去取的。”

咳咳，誰說這狼小子無大志的……

秦驚羽向遠方海天一線，不由仰天長笑，豪滿懷，“好，我們這就出發吧，等勝利歸來，但凡你想，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碧浪滌，驕高懸，金紅的芒照在船前的水面上，波粼粼，漣漪折的水在臉上拂去還來，影幽幽，映出的笑容明麗無雙。

一路命漿手們升起風帆，加搖櫓，開足馬力行進，待得快要追上前方戰船，秦驚羽這才下令保持距離，勻速前行，自己坐在樓船寬大的甲板上，隨時觀察著遠船行方向。

如此行了大半日，晚霞遍佈，天漸暗，海面一片安詳平靜。

眼見前方戰船投錨泊定，休整歇息，秦驚羽於是下令停止前進，衆人趁夜歇息，自己則是回去船艙，倚著舷窗，欣賞靜謐海景夜。

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一段詩來，景生，不覺出：

“天河何？

遠遠的海霧模糊。

怕會有鮫人在岸，

對月流珠……”

沉默一陣，卻聽得背後一聲輕笑：“這詩怎的如此落寞，主子可是在想我？”

老天！

秦驚羽駭然回頭：“怎麼是你？！”

但見原本空寂的房中陡然多出一道頎長影，面頰蒼白，脣無，眼眸裡卻帶著滿足的笑意，如同夜空星辰輝映下的海水，芒微微，宛若天使。

“雷牧歌要去，銀翼要去，怎能了我呢？”

瞥見怔忡的神，年眉眼彎起，笑得愈發溫潤明：“那雲島上不管是彩還是兇險，我都……不想缺席。”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