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微微，夜空深黑，綢緞一般的天幕上，閃亮的星子如顆顆鑽石點綴其間。

平坦的原野上，樹影稀疏，林子邊上拴著一匹駱駝，正悠閒吃食，不遠燃著一堆篝火，灌木枯枝被燒得噼裡啪啦作響，明亮的火映出那一坐一臥的兩道人影。

周圍靜悄悄的，溫暖，安寧，更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欣然。

苦難已經過去，而希，是否就在前方？

仰躺的年男子手指抖了下，眼珠在眶裡微微一轉，似是覺到邊異樣冷凝的氣氛，心頭一驚，驀然睜眼。

眼前人影晃，下一瞬，微涼的指尖抵上他頸部的大脈，啪嗒一聲，風影戒的機括啓，暗藏的毒針一即發。

燕兒眨了眨眼，看清四周的形，鬆了口氣，薄脣輕啓，疑道：“主子，你這是做什麼……”

秦驚羽冷笑：“這個問題，應該是我來問你。”

自己真是瞎了眼，四年來跟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朝夕相，形影不離，被玩弄於掌之間，還猶不自知——

都說那向海天是顆定時炸彈，防備，一心剷除，不曾想，真正的炸彈卻埋在自己邊！

燕兒搖頭，一臉茫然：“我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秦驚羽狠狠瞪他一眼，哼道，“裝吧，你就給我繼續裝吧，你信不信，我等下就讓你變真正的太監！”

“你……怎知……”燕兒看著怒氣沖天的面容，眼微閃，似有所醒悟，苦笑道，“主子……了我的子查看？”

“鬼才你的子——”秦驚羽抿脣，盯著他間的突起，再看到自己禿禿的佈滿痂的手指，腦袋裡嗡嗡作響，中怒火焚燒，已經快要炸，好不容易纔控制住，從牙裡一字一頓出，“好你個燕兒……燕兒……燕秀朝……你到底是誰？”

“我自然是燕兒。”

啪的一聲脆響，扇在年不復潤細緻的面頰上，不若平日的嘻嘻哈哈小打小鬧，而是帶著憤然與懊惱的力道，直打得他腦袋一偏，脣角滲出來。

“時至今日，你還在說謊騙我！”

燕兒慢慢擡起頭來，眼底波涌：“我沒有，我是燕兒，從來都是燕兒。”

“你……死不悔改！”

秦驚羽怒極，手掌再次擡起，對著那張消瘦得不人形的臉龐，卻是怎麼也揮不下去。

心中不知是怒是惱，抑或是一再被欺瞞之後的覺悟，一時間，思起伏，半晌之後終是垂下手來，輕輕吐出一口氣：“雷牧歌的懷疑是對的，你果然不簡單，城府深沉，居心叵測，枉我對你如此信任，你卻是別有用心……”

燕兒眸黯淡下去，好一會兒，才啞聲喚道：“主子……”

“別我主子！”秦驚羽擺手道，“我不當冤大頭，廟小地窄，供不起你這大菩薩——”

燕兒聽出話中含的深意，面一白，聲道：“主子！”

秦驚羽心中煩悶，既然真相大白，話已經說到這份上，離開是必然結果，只是……瞥一眼他的腰部，咬脣道：“這些年你幫我不，這回還爲我毒傷，你對我的好，我心存激，全都記得——”但是此事一出，自己已經沒法再像過去那般全然信任，也很難再用平常心，毫無芥與之相，想到這裡，不由暗歎一聲，不無委婉道，“你的傷，我會盡力找人救治的……”

燕兒眼底一片清明：“主子……不要我了麼……”

確有此意，只不過，那是後話。

秦驚羽沒有吭聲，而是背過去將火堆熄滅，又開始收拾隨行事，檢查完畢之後，即是將他架起，扶上駱駝，之前尚不覺什麼，此時謹慎，剛一站起就覺不對——

以一米六五以上的高，擡頭去，還沒站直的他居然比自己還高出大半個頭，在記憶中，他頂多就一米七多點，而現在，跟雷牧歌魁偉的高相差無異。

秦驚羽忍了下，還是不住冷笑：“好，真是好，連高都騙我！”

燕兒被扶上駱駝，靠在肩上，沉默一陣，才虛弱開口：“不是存心騙你……”

“騙就是騙，不用分那麼多類型。”

半晌沒有聲音，秦驚羽側了側頭，發現他脣烏紫，又昏了過去，掀開他襬一看，那腰部的傷痕愈發濃黑嚴重了，側旁還滲出新的漬來。

唉，該拿他怎麼辦……

心頭的怨氣頓時化作滿腔擔憂，是走是留乃下一步的事，當務之急卻是要找到巫瑪蓮達，討要這毒的解藥，救他的命！

當下不住拍打駝峰，催促前行，那駱駝在沙地上健步如飛，如同識途老馬，本不用指路，一個勁往前衝。

秦驚羽心知這駱駝認得道路，自己也需要由它帶出困境，當下也不阻攔，只抓住繮繩摟了燕兒，任由它撒飛奔。

一口氣跑出幾里路，天漸漸亮了起來，道路變得崎嶇，茅草愈發茂，開始進峽谷地帶。

這峽谷看似葫蘆狀，路邊大小山石散落，崖畔長著盤結的松樹，野草山花足有一人高，枝頭葉片上掛滿水，前方谷口卻是煙霧濛濛，頭頂上雲霞漫布，不見。

這樣的地形，最宜襲，攻守不易，而且一攻擊就難尋退路。

秦驚羽不敢怠慢，目警惕向四周，調上所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戒備的同時拉了拉繮繩，放緩了速度，駱駝在峽谷裡徐緩穿行。

也許是太過顛簸，走了一陣，就覺得前之人了，再次醒來。

“這……是哪裡？”

秦驚羽哼了一聲，憤懣未消，不想理他。

燕兒默不作聲，過了一會，低嘆道：“主子，是怪我不該瞞別？”

秦驚羽咬脣不答，聽得他沙啞著聲音，自顧自說道：“當年家人送我進宮，是唯一的生路，只是沒想到，在割禮那天，在我之前那兩個年驚嚇過度，流不止，竟然當場就嚥了氣。眼看連連鬧出人命，行刑之人都慌了神，現場一片混，第二日重新禮，卻了我的名字，直接點到我後面的人，我心頭歡喜，小心翼翼瞞下來，這一瞞，就是六年……”

原來如此。

以他的縝心思與沉穩氣質，要想在宮中瞞別，倒也不算難事，尤其是遇到像自己這樣寬容，並且自也有的主子。

秦驚羽暗自點頭，淡淡問道：“你爲何之前沒有男子徵，現在卻突然冒出？”

這些年來，自己經常在他上手腳，佔盡便宜，除了那要害部位，他上哪一自己沒過，沒掐過？！正因爲如此，才從未有所懷疑，直到現在也沒想通，他到底使了個什麼障眼法，居然讓眼力超常的自己看走了眼！

“你全都看到了？”

“只是一部分。”

燕兒聽得一笑，聲音低：“我那位師父教過我兩樣獨門絕技，一爲抑，一爲骨，每夜練一個時辰，徵形即是停留不前，我只要稍作掩飾，就能平平安安在宮裡當差，無人生疑……我也沒想到，只幾日不練，就原形畢了。”

秦驚羽心有所悟，他應該是因爲傷昏迷的緣故，耽誤了夜間練功，所以才出馬腳來。又想起自己多次聽到的咔嚓聲，不用問，必然是他骨功失效，骨骼自發拉，漸漸恢復原先高。

蹙起眉心，忽又想起一事，道：“你什麼時候買通了林靖？”那年雷牧歌影響，自己一心要他子驗，雙方僵持不下，關鍵時刻林靖出現，給他解圍。事後自己曾經旁敲側擊，林靖沒有出半分口風，這才讓自己打消疑慮。

“林靖……他也是嶺南人。”

“原來是同鄉，難怪幫你掩飾！”

秦驚羽大致想通這前因後果，冷哼一聲，又道，“你堂堂男兒，又懷絕頂武功，早該找機會離開，爲何要瞞份，潛伏深宮，你到底有何目的？”

燕兒輕笑：“銀翼也是男子，他武功也不弱……”

“狡辯！”秦驚羽一口打斷他，低喝道，“你跟他不一樣，他是我外公帶回來的，知知底，而你——”

“而我，來路不明，無法信任，是不是？”燕兒懶懶靠在肩上，輕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可以一直跟著主子，留在主子邊……”

秦驚羽微怔一下，這話好生悉，他在傷昏迷之際也曾經說過。

“留在我邊，有什麼好？”

“好……主子還不明白嗎？”

燕兒虛弱一笑，輕輕閉上眼睛：“一生追隨，不離不棄。”

秦驚羽咬脣，覺到那話裡含的意，這算什麼，真流？

之前在天京的時候他經常都是這般語氣說話，當時自己也是與他打罵俏，毫無顧忌；現今知曉了他的真實別，再聽到這樣的話，心裡卻覺得空茫茫一片，不上不下，沒個著落。

就算明白他的苦衷，就算了解他的難，有些東西，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搖了搖頭，不知當哭當笑，是喜是悲，自然也不願去深究，這聽似調侃的話到底是幾分作假，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可以讓自己信任。

看出他的弱疲憊，於是道：“你休息會罷，等出了峽谷，我再醒你。”

燕兒點點頭，昏睡之前不忘強調一句：“你要小心些……”

秦驚羽扁，這小子，了的脾氣，知道一向吃不吃，就放低段，一味求告饒。

只可惜，這回是了心，絕對不會輕易原諒，善罷甘休。

駱駝被稱爲沙漠之舟，在山地行走卻無太多優勢，再加上有意約束，這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夕西下，才總算出了峽谷，重新走上平坦的原野。

秦驚羽下了駱駝，拉著繮繩慢慢朝前走，終於在天黑之前，遠遠看見谷外點點閃爍的燈火，一大片院落在林木間可見，看那構建佈局，儼然就是地圖上著重標註的島主庭院！

一路艱辛，歷經生死，如今終於得見明，心中竟是說不出的滋味。

如若沒有昨夜的遭遇，沒有別的暴，此時想必定是欣喜若狂，心振吧？

一夜之間，驚天鉅變……

剎那間，心中千頭萬緒，堵得要死。

看了看駱駝上昏昏睡的年，又看了看前方的燈火，嘆一口氣，拉著駱駝便往旁邊林子裡趕。

那庭院裡的形尚不知，也不知雷牧歌他們是否人在其中，那瑪蓮達是敵是友，心裡打定主意，如今之計只能是暫將燕兒妥善安置，自己趁著夜先去一探究竟，再做打算。

駱駝並不溫順，使出渾力氣纔將之趕進了樹林，找到樹蔭下一平整草地，剛把燕兒放下來，就覺後風聲驟起，轉就見那駱駝竟是撒開四蹄，狂奔而去。

糟了，瑯琊神劍！

“哎——”

秦驚羽大驚失，沒有半分遲疑，拔就追，邊追邊喊：“別跑，快回來！回來！”

只是這人的力量如何與那龐大的相比，更何況還是弱力竭自沙漠出來，剛衝出樹林，就被出地面的樹絆倒，一跤摔了出去，直摔得上鈍痛，頭暈目眩，半天才爬起來。

擡眼看去，前方暮蒼茫，哪裡還有駱駝的影子？

這該死的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