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年是真的有點憐惜陳萱了,他覺著,陳萱雖然來自鄉下,為人也沒什麽大見識,可陳萱很知道學習,人也勤快,這就讓魏年有一種不能不出的覺，總之，是與以往魏年認知中的村姑不一樣的形容。眼下，魏年還不能很準確的描繪他對陳萱的認知，在很多年以後,文化更加繁榮時,魏年會明白,那是一種對進者的尊重。

陳萱請魏年指點一下西餐廳的規矩,魏年想了想,想出個最直接的法子,“明兒我先帶你出去吃回西餐，你就曉得是怎麽回事了。”

陳萱沒想到,魏年的法子是直接帶吃西餐。不過，陳萱也很認可這個法子,畢竟，沒見識過的東西，見一回總能知道是怎麽回事。可是,這都是為了長見識,再不能讓魏年花錢的。陳萱去箱子底拿出個自己的海綠花綢的荷包,鄭重的把自己的全幅家遞給魏年，陳萱認真的，“阿年哥，請吃那個西餐廳，都是為了我，不必你出錢，你教我怎麽吃就行了。這錢，我出。我一準兒好好學。”

這綢荷包，知道這裏頭是陳萱攢的錢。魏年把荷包重放回陳萱手裏，“第一件教你的事，就是出門吃飯，如果男人要付錢，人不能搶著結賬，不然，就是不給男人麵子。”

“還有這樣的規矩？”陳萱問。

“自然。”魏年道，“這紳士風度。”

“紳士是什麽東西？”

“紳士不是東西。”魏年自己著也笑了，道，“紳士是西方人對於有一定地位的男子的法，紳士。你想想，在咱們這裏也是啊，男人帶著人出門，難不，人付錢？”

陳萱點頭，“是啊，我叔嬸去趕大集，都是我嬸子拿著錢，我二叔花一分要一分。”

魏年擺擺手，“不要他們，他們有什麽見識。你聽我的，再沒錯。”

陳萱道，“要不，我提前把錢給你，待到了餐廳吃飯，結賬時你拿出來結不一樣。”

“那也是你的錢吶。”魏年板正著臉，擺擺手，“這個不要同我爭，你再這樣，不帶你去了。”

陳萱連忙不敢再話了。

魏年見陳萱不再與他推讓荷包，就同陳萱定下了去西餐廳吃飯的時間。魏年還大包大攬，“出門的事，我同媽，咱們一早就出門，你打扮得漂亮些。”

陳萱道，“上次做的旗袍，還有件湖藍白荷綢的，我還沒穿過，到時，我就穿這。”

魏年表示滿意。

好容易把魏老太太的工作做通，出門時，魏年看陳萱一湖藍白荷綢的旗袍，倒也麵大方，就是底下一雙同的繡鞋，魏年不大喜歡，現在人穿旗袍，配高跟皮鞋才算時髦。不過，魏年也知道，陳萱不大出門，就這幾新裳，也是他從櫃上拿回的料子，陳萱才做的。魏年也沒什麽，直接帶著陳萱去了王府井的東安市場。

陳萱道，“那一回，我跟大嫂、阿銀去東菜市，經過王府井這塊兒，就覺著，可真是個熱鬧地方。”

“那是。這裏為什麽要王府井啊，就是因以前附近都是王府。這塊兒可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再往西就是皇城了。”魏年是生在北京城，長在北京城，對北京城的地理非常，很能出些門道典故。魏年又同陳萱，“這東安市場為什麽東安市場，就是因臨著東安門，就東安市場了。聽原本是幾個太監出資建的，後來，皇帝都趕出京了，這北京城也是糟糟，些兵搶了一回，一把火燒的，現在的東安市場，是重建聊。不過，現在更好。”

陳萱點點頭，待坐著黃包車到了，陳萱才，“這兒不就離你家鋪子很近麽。”

“本來就很近。”魏年笑著給了車夫車錢，陳萱，“這麽近，幹嘛還要坐車啊，咱們走著來不一樣。”坐車還要花錢。

魏年道，“你就這樣不好，錢賺了不就是要花的。”

陳萱不大讚同魏年這話，陳萱認為，錢賺了就是要攢的。

不過，接下來，陳萱所行所為，倒是很符合魏年那話的真義。陳萱是頭一遭來東安市場，這裏都是清一的二層樓房，各店鋪，讓陳萱開眼界的是，頭頂上竟然還搭了鐵皮罩棚，地上鋪著青磚，人走在上頭，非但舒坦平整，就是頭頂也不怕風吹日曬。陳萱不咂舌，“這可真高級。”

魏年因昨夜被陳萱的話，倒是沒笑陳萱土包子沒見過世麵，拉著往裏走，裏麵自然百貨齊全，不賣花賣果的，連帶著許多裳麵料、翠羽輕，反正，有一種陳萱形容不出的眼花繚。陳萱不道，“這兒可真大，真好。”

魏年笑，“你沒去廣安門的勸業場，那裏的樓都是西式建築，洋氣的了不得。”

陳萱慨，“這裏就很好了。”

魏年不急帶陳萱買鞋，陳萱頭一遭來，他先帶陳萱隨意的逛了逛，這一逛，陳萱就見著一書店。原本，這是陳萱來北京後的第三次正式出門，又是來的這等地界兒，陳萱不大敢話提要求的，可現下學習上心，見著書鋪子不，“阿年哥，咱們能去書鋪子看看不？”

魏年一笑，“倒忘了你現在正是用功的時候。”帶陳萱去了。

陳萱一進書店，兩隻眼睛都不知該往哪兒瞅，看看這兒，再瞧瞧那兒，隻覺滿室書香，哪兒都是好的。有夥計上前問，“不知要買什麽書？”

陳萱連忙擺手，“我隨便看看。”

夥計介紹，“要不要看看雲先生的詩集，我們店裏賣的最好。”

陳萱順著夥計介紹拿起一本青白底的書，翻開來，滿篇大白話。陳萱倒是知道現在流行白話文的，可這詩也委實白話的可以，字都認得，陳萱瞅一眼，覺著都是些無聊話，便放下了。夥計又了幾樣時下流行的話本，陳萱皆無興致，夥計便讓自己看了。陳萱最後買了一本，嗯，怎麽呢，巨實用的，上下兩冊的，一套，足有十斤不止的，《中華大字典》。

魏年一見，都有些頭暈，問，“這是啥？”

“字典。”陳萱抱起來給魏年看，“跟阿年哥你那本洋文字典一樣的，這個是漢字的字典。”

“一看爺就是學識淵博的。”夥計喜笑的給陳萱包好裝袋，算賬，“承惠五塊銀元。”

陳萱很想買，可荷包裏攏共還不到一塊錢。陳萱把字典放下，拉了魏年在一畔問，“阿年哥你能借我四塊五錢不？”

魏年倒是帶了大洋，見陳萱眼的著他，與，“你不認識的字，以前不是問許家姐妹的麽？買這做什麽呀？”

“有了字典，就不用總求人了啊。”陳萱雖一向自詡不聰明，可委實並不笨，陳萱問，“阿年哥你是不是不願意借我錢？”要是魏年不肯借錢，就等以後攢足了錢再來買。

魏年倒不是不願意給陳萱買，就是在魏年看來，買這種大部頭委實沒什麽用！魏年便，“咱們這才來，買了難道就隨帶著，重不重啊。”

“沒事，可以先放他鋪子裏，等咱們回家時再來拿啊。我自己個兒拿，一準兒不阿年哥你費半點力氣。”

魏年心，平時看著笨笨的，也不知這個時候怎麽就突然靈起來。陳萱特別想買，魏年隻好拿錢給買了。陳萱與夥計，字典先放店裏，一會兒再來拿，夥計很痛快應了。見魏年不大樂，陳萱聲同魏年，“我回去就給阿年哥你打欠條。”

魏年沒好氣，“欠條不用，我可跟你，回去時不坐車，你就自己扛回去吧。”

陳萱連忙笑嗬嗬的應了，還一個勁兒的跟魏年好話，“都聽阿年哥的，阿年哥什麽，我就聽什麽。”

魏年拿沒法，帶去買鞋。

陳萱沒穿過高跟鞋，魏年也不會給買細高跟，隻是略帶些跟，陳萱穿著也穩，魏年便，“就這麽穿著，別換了。”令店員把陳萱換下的繡鞋包起來。

陳萱看魏年付賬，肚子裏把欠魏年的錢也又加了一筆。

魏年原給陳萱買兩雙的，起碼有個換的，陳萱是堅決不同意，現在就欠魏年許多錢了，若是再買東西，這錢明年種草莓都不一定還得清了。

買過鞋，魏年就帶著陳萱去喝咖啡了。

陳萱兩輩子第一次來咖啡廳，有一種既張又玄妙的覺，怎麽呢，太多沒見過的東西了。圓拱的玻璃窗，圓型的木桌，歐式雕花的沙發椅，以及不知從哪裏飄來的好聽的調子。陳萱覺著，自己的腳都似踩不結實地板一般，不自覺的就要低下頭去，不敢再看。魏年立刻低聲喝一句，“抬起頭來。”

陳萱連忙抬頭，魏年把陳萱的手挽在自己臂彎，風度翩翩的走了進去。

至於這一吃的什麽喝的什麽，陳萱都有些暈暈的，晚上回家，竟有些想不起來了。覺著，是晚上吃那洋西餐還要配葡萄酒的緣故。不過，魏年的批評陳萱可是記得很牢，魏年，“買這沒用的書時，不你買，一點兒不聽話，振振有辭，非要買。吃個西餐跟要你命似的，你怕什麽，咱們出錢吃飯，明正大。再手腳低著個腦袋，休想我再帶你出去。”

陳萱魏年訓的，自此就落下了個“抬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