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安你來想想，當年結下的這番仇怨，到底又該怎麼算呢？他擊敗真人之前，爲師可以說是爲了天下人，誅一獨夫，可是他畢竟擊敗了真人……那些著仁義道德的朝堂賢達沒能做到，這樣一個剛愎自用的人，他卻終究做到了。倘若爲師去殺了他，真人再來時，沒有人再能打敗他們，那又怎麼辦呢？”

林宗吾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沿著黑暗中的小河，負手往前，緩緩而行。

“世上有些事，很是複雜，寧毅是好是壞，當年的秦嗣源是好是壞，百十年後，自有人來評說，但到得如今，難以追索了。爲師也好，你師叔也好，與華夏軍有仇怨，往上追尋，說不清、也解不開了，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來時，我與其爲敵，他迎戰真，我與其合作，倘若沒有頭，我不去尋仇，這是有之人應守的道義。”

“但是平安啊，這是我與你師叔這一輩留下的無謂的因果，他沒有那麼明明白白的對錯。當日得知你的事，與那華夏軍的‘五尺Y魔’了個朋友，我有些擔心，但你師叔卻開導我說，咱們上一輩的恩怨，不必再留到你的上了，平安，這是你師叔的想法，他希你走出清清白白的一生，不要在這個時候，就整天想著要去報仇。殺了你師叔的、你的那位‘大哥’，爲師抓住他，會殺了他，但是，你不能手。”

林宗吾說著這些話，一直以來都緩慢而平靜，只有說到這一段話的最後，方纔變得一字一頓，斬釘截鐵起來。黑暗之中，夜裡的涼風拂過，平安眼中的眼淚又落下來了，他正要手去，前方龐大的形停了一停，隨後師父將他抱起來，放到了肩膀上坐著。

一直以來，林宗吾爲師頗有威嚴，對於武藝的要求也非常嚴苛，這種事僅在他年紀還小的時候有過幾次，但此時他坐在林宗吾的肩膀上，看見這如佛陀一般威嚴的影指向遠。

“平安，你看看這世間，睜大眼睛看著它。”

他道。

“從這次南下的時候起，爲師就曾經跟你說過，你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你要看到自己心裡的善和惡，我執既是善，我執也是惡，問問你的心底，你到底想要在這片天地間，做些什麼。你想要殺人，還是想要救人，你想要行俠仗義，看人一時的笑臉，還是想濟世救民，開永世的太平，你跟著那位華夏軍的年在城裡追來打去，想要殺周商、殺衛昫文、殺李彥鋒甚至殺時寶、許昭南，你覺得他們是十惡不赦的惡人嗎？那麼爲師支持你，將來去殺他們，還是說你想要揚名立萬，爲師也支持你，放手去做。”

他到下方師父的形漸漸奔跑起來，他衝上牆壁、穿過屋頂、衝上更高的樓閣，小和尚在老和尚的肩膀上著風聲呼嘯。

“你看看這片天地，它正在吃人，它津津有味，就要大快朵頤，江南要大戰了，無數人會死，大家要流離失所，而中原也在廝殺，背叛了黑旗軍的那位跟劉世、戴夢微之流勾心鬥角，要打得頭破流，晉地雖然太平了一陣，但匪人橫行，北面真人仍然虎視眈眈，不會放過整個天下……也遲早有一天，華夏軍會從西南躍出，爭霸世間。這樣的大爭之世，會有無數彩的東西，你要去看，你要去覺，你要找到自己最想做的那件事，然後去把它做好……”

漫天的星河如水波緩緩流淌，世界在，型龐大的老和尚帶著他，飛向最高的樓宇。

“……殺人也好，救人也罷，爲名可以，求財亦可，倘若想要找回你的父親，你可以回到晉地繼續打探，若是見不得天下衆生苦，又不想麻煩，你也可以歸深山。但是平安啊，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只有你心底的那份平靜，能夠證明你好好的活過了你的一生。”

他們衝上了最高的樓頂，天空中的星河籠罩下來，視野前方城市斑斑點點的焚燒，遠的大河奔流。不知道爲什麼，小和尚大聲的哭了起來。

“……平安，你是林宗吾的弟子，王難陀的師侄，你要活過最瀟灑快意、無愧無悔的一輩子，然後記住他們，這就是……”

“……你師叔最最期待你做到的事。”

樓宇上的夜風滾滾而過，猶如轟隆的雷鳴，天地在眼前旋轉，林宗吾的話語如灌頂的綸音，在他的心深清晰地翻涌。這一刻，林安平無可抑制的大聲哭泣，這哭泣並非悲哀，也絕不難，那是如世界初次在他面前展開一般的嬰兒的啼哭，是開悟一刻心神劇烈搖後又收束的。

仙人我頂。

結髮長生。

******

夜變幻，滾滾的流雲，在星空下走。

不知什麼時候，太漸漸的出來了，化名龍傲天的年與扮做小乞丐的在城市之中休息了一晚，隨後嘗試著往城外離開。

又過了一天，他們才真正找到機會，離開了破敗而廝殺的江寧城，跟隨無數流民，朝未知的方向過去。

江南的大戰，已經開始了，世面上的流言漸漸變多，有的流民死在路旁，有的躲進了山裡。結伴而行的一對小兒猶如兩個普通的乞兒，躲躲藏藏、停停走走。

關於華夏軍的消息，也漸漸變得遙遠起來，他們也離開了江寧城，回去了三千里外的西南，要直到數年之後，寧忌纔會知道，黑妞等人當時在江寧城，又多找了他們一天，未能找到才憾的隨隊返回，黑妞揚言要好好的打他一頓。

“你爲什麼不跟他們回去呢？”曲龍珺問起過這件事。

“我還有事要做啊。”年這樣的回答。

他留在外頭的唯一理由，仍舊是找到當初的於瀟兒，洗刷自己上的冤，更進一步或許是揚名立萬擺“五尺Y魔”這種辱。但這些事，他也沒有跟曲龍珺多做解釋。

被林宗吾擲出的那一竹竿打在上，到的傷勢其實不輕，離開江寧城後，江南的戰火已經延綿起來，他們能夠找到的藥材不多，寧忌雖然醫不錯，但方面，卻也有些時好時壞。他決定拿著曲龍珺的房契，帶著對方回到太湖邊上真正的走一走，但在養傷的階段，兩人在途徑的山裡找到了一間小破屋，暫時的安頓下來。

山間仍有些小，附近的河裡有魚，好些時，寧忌能夠出去弄些食回來理，也有一次被路過的流民打劫，寧忌的手不錯，反搶了一點米糧。曲龍珺自重逢寧忌之後，心安穩下來，對於接下來去到哪裡，沒有了太多的擔憂，兩人便如同小夫妻一般的在這邊安頓，曲龍珺心靈手巧，撿些破爛什、藤條樹皮，竟也將小小的破房子打理得頗爲溫馨。

這是小冰河時期的氣候，江南的冬天來得有些早。這一日下了一場小雪，寧忌的傷稍有些反覆，神不算好，家中儲備的糧食也不多了，曲龍珺在旁邊拾些柴禾回來，到家時發現房間裡來了一個穿灰袍的小頭，正與寧忌距離不遠地坐著，折柴燒火，寧忌的前，橫放著他的鋼刀。

曲龍珺警醒過來，陡然拔出懷中的短刀。那邊寧忌擡起頭，隨後似乎反應了過來，將鋼刀放到一旁：“沒事的沒事的，他不是壞人。”

小頭站了起來：“阿彌陀佛，小衲法號悟空。”

“悟、悟空……”曲龍珺想了想，記了起來，“你……你便是那四尺……”

“小衲正是齊天小聖。”小頭笑了笑。

曲龍珺便也微微一福，知道兩人是江寧城裡的好兄弟呢。

時間已至中午，找到藏起來的魚乾，便準備去做飯，寧忌道：“要多做一些啊，他是個飯桶。”小和尚也只是“嘿嘿”默認。

曲龍珺知道待客的禮數，自學習的便是這些要維持男人面的事，此時雖然心疼，也量了不的米，煮了一大鍋飯。煮飯和做菜的時候，聽到兩人聊天，多數時候都是那小頭在說話，他緩緩地、慢條斯理地說著多年前一個脾氣不好的“俠客”的故事，偶爾聽得這個俠客的名字“王難陀”，覺得有些不對，但寧忌並無反應，便也沒有更多的表達。

三人隨後吃飯，小和尚從背後的袋子裡拿出一隻燒鴨來：“小衲在路上帶了燒鴨。”這樣的天氣和戰的環境，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弄來的東西，但寧忌把它接過去，撕兩半，兩人分而食之，沒有給曲龍珺吃。

小和尚的飯量果然很大，這一頓寧忌也敞開了吃，過得一陣便將一鍋飯都給吃完了，那燒鴨也被兩人大口大口吃得一點都不剩下。在吃飯的過程裡，小和尚慢慢的說完了關於王難陀的那個故事，說到了對方突然的死去，兩人坐了一會，然後寧忌站起來，活了手腳，抄起了鋼刀：“話說完了，是不是該打了？”

小和尚卻站在那兒，沒有作。

他沉默了片刻，方纔雙手合十：“我師父的大明教，我不知道是好是壞，我的師叔，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但是他對我很好，我要記住他的事，我也想把他說給你聽，你殺了我師叔，我想讓你知道，你殺了對我很好的人。”

“那又怎麼樣呢？”

小和尚的眼中流了眼淚：“我們做不了兄弟了，可這不是誰的過錯，我很傷心的，也想讓你知道這件事。”

“呃……”

“師父不讓我報仇……我還想不清楚這些事，但是過不多久，我就要回晉地了，我的父母有一天忽然沒了，那時候我還小，記不清太多事，我找了他們幾年了，要繼續回去找……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把事想清楚了，有辦法了，龍……龍公子，我也許會去西南找你，了結這些恩怨，到時候，我們也許要打一場。”

“呃……”隨著小和尚話語中的信息在腦海裡消化，寧忌高興起來，他雙手叉腰，“哈，那有什麼不行的，你隨時過去，告訴你，我龍傲天這輩子，還沒有怕過誰跟單挑！嗯，你是林胖子的徒弟，我是……嘿嘿，反正到時候我們應該就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了，那這樣吧，你想清楚之後，就去都參加天下第一比武大會，我看見你去了，就也去參加，咱們就好好比一比，看看到時候，誰真正有資格爲天下第一。”

“唔……其實，我也不是很想當天下第一……”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寧忌斬釘截鐵，出一隻手來，“來吧，拉鉤！”

小和尚撓著後腦勺，有些爲難地過去，跟他打了勾勾，他雖然做了決定暫時不來尋仇，但面上的表多有些爲難，大概是不太明白這談的氛圍竟突然變得輕鬆而詭異起來。

“你的傷怎麼樣了啊？”他問道。

“那有什麼關係，打你這樣的還是可以輕輕鬆鬆！”

寧忌隨後，又趁機說了幾句林宗吾的壞話，小和尚抗議道：“你別說我師父的壞話了啊……你現在知道他是我師父了，就不該說他壞話了……”

寧忌撇了撇：“你這樣的格，出門總還是要被欺負的。”

“我跟別人也很兇的。”

兩人隨後又聊了一陣，寧忌叮囑了他一番去到險惡之地的行事法則，總之各種招必須自己先出云云，平安過去聽到這些，覺得大開眼界，此時只是道：“你比我師父壞多了……”再如此這般的談了一陣，他終於起便要告辭。

去到屋外，不久後又搬了一袋米糧進來。

“相識多日，我總是吃掉你的東西，這一袋米，算是我補給你的。我要走了，附近兵禍要來，你們……你們注意保重啊。”

寧忌走過去，張開雙臂，陡然將小和尚抱住了。

“你也保重！”他的話語沉穩，隨後放開了對方。

“阿彌陀佛。”平安雙手合十，“小衲走了。”

他轉走出破舊的房間，屋外是青灰與銀白織的冷漠天地，風雪漸漸起來，他們看著那年的影，消失在視野之中了。

寧忌與曲龍珺肩並肩站著，他們的手握在一起，由於方纔心的張，曲龍珺的手心溫溫的。兩人很久都忘了要將手放開。

辭去舊的過往，不久之後，人們都要踏上新的旅程。而這個時候，半個天下，都已捲熾烈的火海當中了。

這是武振興二年的冬天，寧忌的江湖歷程仍在繼續。同一時刻，遠在西南的寧毅，也已經在焦頭爛額的工作與生活之餘，得知了次子在外頭闖下的功偉績。

寧家的名聲已經被敗壞了一半，搖搖墜，與此同時，翻天覆地的波瀾，也正在這裡，一刻不停地醞釀與聚集。這是相對外界的戰爭更爲劇烈的變革，華夏軍落下了棋子……

八千多字，我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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