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8章 凜冽的冬日（五）

冬日的都平原，天氣算不得寒冷，卻有厚厚的雲層在飄，將一切都染上一層冷的。於是雲灰濛濛的，原野上的樹也是。

都以西百餘里外，山南壩，是左近有名的大村莊，村居民兩千八百餘，共五百多戶。

依山傍水，由東往西的道早早地便修到了這裡，到得今年，華夏軍又將這條道加以拓寬，運來了磚瓦木材。在道一側平整土地，開始建設一學校。到得十月下旬，隨著均田地的傳聞愈演愈烈時，華夏軍的工作組便浩浩地進駐了這裡。村落周圍的氣氛，立馬就變得張起來了。

作爲均地行第一批手的百大村莊之一，來到山南壩的工作組共八支，一百零二人，各組人數十二到十三不等，再加上隨行的護衛士兵，員總共一百三十六。在抵達山南壩的第二天，整個工作便已經按部就班的展開。

在佔領都平原之後，華夏軍做的首要工作，便是對整個轄地的土地及戶籍進行了一大致排，而在擊潰真西路軍後，這一工作又進行了更爲細緻的一，這是土地改革的前期準備。

而自今年六月起，隨著平等思維的渲染，對於蜀地各個大地主、大宗族針對土地政策的約談就已經陸續展開。及至八月中下旬大會通過進行土地改革的決議後，就改革的細節問題，亦有大量的士紳、地主去到都或是張村與華夏軍進行協商。

相對激烈的協商期約爲兩個月，並沒有出現實質上的結果。

而在此期間，大會在通過決議後，便開始在各個部門有條不紊地調人手，確立核心訴求，制定計劃，拆分執行步驟。隨後組織律法、宣導、民政、土地、財政等各個方向部門的員進實模擬階段，並且據協商當中的進展，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對抗演練。

在寧毅的直接負總責的況下，沒有任何外界的波瀾，能夠延緩這些準備工作的進展。

十月二十五，一共九百二十三個工作小組，連同部分武組的一萬二千餘人完最後的集結與誓師，被同時投向整個西南大地上的一百節點。

土改開始。

……

山南壩，跟隨著老練的竹記掌櫃以及過去駐山南壩的退伍華夏軍老兵，寧曦進行了兩天的實地走訪及認人工作。

他如今是一百個工作小組當中編號第十七工作組的三名宣導員之一，這是整個土地改革工作中的重點。按照華夏軍的正式安排，想要獲得土地均分的權利，當地居民首先要進行的是七堂正式講課、三次民兵練以及一次簡單的考覈，宣導員需要負責的便是這些講習以及最後的考覈。

從如今華夏軍的政治系裡一次調上萬人的規模進到這次必然週期漫長的行當中，此時的各個小組儘量執行的也是老帶新的策略。擔任第十七工作組的組長，也是整個山南壩總隊長職責的，乃是過去擔任竹記首腦之一的康竹銘。

這是自真第一次南下前便跟隨在竹記的資深掌櫃，陪同過堅壁清野，參與過夏村之戰，屬於華夏軍中最爲出的執行人員之一。在肩負總隊長、組長職責的同時，他也是第十七工作組中三名宣導員之一，負責將必要的宣講技能，傳授給開始接這種羣衆工作的寧曦。

山南壩的近三千居民，據住所所在早已被分爲八份，當中的兩百餘年人歸第十七小組負責，因此最初的兩天，康竹銘便帶著寧曦等人在村認地方和人數，並且登門瞭解基本況。而除三名帶班的宣講員與駐村老兵外，跟在幾人後的還有一名負責後勤也兼來學習的年人，這年形偏瘦，但眼神靈，眉宇朗，他的右手只有四手指，乃是在北地生活了十二年後方纔被接回西南的秦紹和的腹子。過去的小名石頭，如今已取了大名做秦維鈞。

“……從北邊的溪水到南邊的路，這一片，地方好記……儘量記清楚每戶有幾個人，初期的記錄不麻煩，怕的是中途出變故……這兩百多個人，再分作六個班，每天六宣講，如果每天都有幾個人不肯來，後期就很麻煩，甚至於多出一些冒名的、搗的，我們初來乍到分辨不出來，就要丟臉，雖然說起來搗的我們就不給他們分地，但咱們第一做事，還是儘量要漂亮，沒必要搞得鴨……我過去記人樣貌啊，有一些心得……”

一面向前走訪，康竹銘一面跟寧曦、秦維鈞說著這些要點。寧曦便仔細地聽著，也在筆記本上做了記錄，背了一個包袱的秦維鈞湊在旁邊看。

十月底的農村已是農閒時節，灰、黑相間的房舍間，流著鼻涕的小孩子在道路上呼喊奔跑，一些土牆上已經刷起了“平均地權”、“平等”、“民權”之類的標語，大人們在屋檐下、房屋裡以警惕、迷又或是蠢蠢的神態打量著行走在村莊裡的華夏軍員們。

昏暗之中，眼神換、竊竊私語。

著破舊卻也整齊的康竹銘等人便在駐村老兵的帶領下，一間一間院落的登門。進門之後，康竹銘便首先敬禮，然後打招呼。

“是劉三五劉叔家吧，老叔好啊，我是華夏軍來的宣講員康竹銘……”

第二名宣講員報上姓名後，寧曦也在一旁敬禮，大聲道：“叔，俺狗蛋！”

秦維鈞道：“俺貓蛋。”

兩人都取了令人到親切的名字。

“……咱們是過來辦分地事的，不知道老叔清不清楚這個事……對了，冒昧登門，有點小禮，各家都有的，老叔不要客氣……”

說話間，由秦維鈞呈上一小包印有平等宣傳圖的糖果，待到對方不好意思地收下，便開始講述過兩天將要講課的事，順便將這戶人家的實際人數及姓名再做印證。

天冷的村莊當中，八個小組的宣導員都在走訪著村的居民，打招呼，遞宣傳糖果，介紹之後的課程事宜。而眼見華夏軍的員態度溫和，不的居民在稍許的通後便也小心地詢問起是否真能有地分、那考覈難不難之類的問題來，康竹銘等人便也耐心地做出一番講解。

國家說要分給人土地，說要人人平等，這是千百年來未曾有過、未曾實現過的事，它的開端也就這樣平靜地進行著，聽說了的人們或有憧憬，但也充滿了不安與質疑。

亦有部分居民，對此事表現出了巨大的抗拒，冬日裡的頭接耳與竊竊私語中，偶爾會夾雜村中老人的罵聲。

這一日康竹銘帶著寧曦先後走訪了村的五十餘戶人家，到得傍晚，雙方纔分開，他在食堂匆匆了幾口飯，便去到村另一戰線上。這是由土地、財政、律法方向的組員們，與村的宗族宿老、大地主們進行土地贖買通的現場，地點位於村的劉氏宗祠當中，他到來時祠堂已點起油燈，氣氛抑而沉悶。

來到這裡的組員與村地主、宿老們已經進行了一整天的宣講與通，車軲轆話都已經來回說到。但隨著康竹銘的抵達，祠堂的氣氛仍舊發出了一波熱烈的高，所有白日裡已經拋出過的話題再度展開——但這也是先前的推演裡就曾有過的預計——康竹銘對各種話題又做了一次迴應，從天下大勢到華夏軍的思想再到對每一個人利益的安排，再之後，自然又是一早已說過的話題。

“……此地田產乃我祖上傳下，從未巧取豪奪……你華夏軍仗勢欺人、倒行逆施，你就不怕萬民譁變嗎——”

康竹銘在迴應之餘，也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我們希，還是不要譁變。”

古往今來，土地的利益，以及人們對於私產正義的維護，從來都不是平靜的口舌之爭能夠改變的。一如對方所言，他祖上一代一代地積攢田產，在他眼中也未曾巧取豪奪，你突然要收他的地，說是爲了人人平等，爲了將來更好，這樣的事便是再好聽的道理說上三年五年，恐怕都不可能讓人心悅誠服。

但無論如何，在經過華夏軍前期一個多月的宣傳之後，分地流程下第一個正式的招呼，就此打到了。

按照預定工作計劃，整個分地工作便是從這兩個方向展開，當對普通民衆的宣講工作徹底完，考覈結束的那一天，所有土地的贖買工作，也即行結束。

這天夜晚，星火微茫，劉氏宗祠當中的燈火燃至半夜，家中多有土地的人們在其中憤慨、謾罵，商議對策，村落之中的各，並無田產的佃農們亦在黑暗之中竊竊私語，有人懷抱微末的期待，也有人認爲，或許就是華夏軍要搶奪老爺們田地的一種藉口。

第二日上午，康竹銘有更多的正事需要主持，化名狗蛋的寧曦與另一名宣講員繼續將昨日拜訪過的村民進行分配，對其中有可能缺席或是看來較爲麻煩的員進行了新一的拾補缺。下午時分，則以“貓蛋”秦維鈞爲聽衆，在學堂後方的小木棚裡，就接下來要宣講的容進行了又一的排練。

“咳咳，各位鄉親父老、各位叔伯嬸嬸、兄弟姐妹，俺是華夏軍的宣講員，陳狗蛋……嘿嘿嘿，接下來的幾天呢，就是我會跟各位鄉親父老一道討論清楚，華夏軍這次過來分田地，到底是爲了什麼……”

貓蛋用力地鼓掌……

……

十月二十九清晨，晨霧還在冬日的平原上集結飄，山南壩的新學校之中敲起了集結的鑼聲，不久之後，宣講員們去往村召集已經吃過早飯的民衆。大約半個時辰的飛狗跳之後，第一批民衆在學校的場上集結，分批進擺放了幾排矮凳的教室。

寧曦在教室外整理了服，深吸一口氣，朝裡頭走進去——

……

按照預定的流程，華夏軍的室課程共七節。

從華夏軍的戰績、四民的理念到樸素的人人平等，再從人人平等引申到沒有文化、不會思考的人很難真正與他人平等的事實，宣揚華夏軍希在實質上實現平等所準備採取的各種手段，隨後以一些極其通俗的、甚至類似志怪傳聞的方式，陳述格學在戰場上的巨大威力以及在都已經展現出來的新鮮模樣，講述部分律法常識，最後教每一個人認清楚“華夏”兩個字、儘可能學會自己名字的書寫並且初步認識十個阿拉伯數字。

——而最後的分地考覈，實際上也就是對自己名字以及華夏二字的簡單書寫。

在整個講課的過程裡，據況穿一節“佃農訴苦”的環節，再配合三節室外練，將簡單列陣，“令行止”概念灌輸給所有參與的民衆。進行完這一的人，便開始分配耕地。

事的廓並不複雜，在整個西南的千里之地上，據遠近的不同，史載第一批授課的時間，分別爲十月二十九、三十、十一月初一、初二不等，課程的簡單展開是按部就班的。

但反抗隨即而來。

在山南壩一地，十月二十九下午，便有五名村中老人開始在村哭喊謾罵，他們或是向祖墳的方向磕頭喊冤，或是擋在去往學堂的大路上，咒罵預備去聽課的村民是白眼狼，要有報應，村一名七十九歲的老人在學校的場上將額頭撞出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