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繁星閃爍。

海上，黑暗無際。

大船，便在這海天之間搖晃起伏破浪前行。永不停歇的浪濤聲與船帆的鼓聲替耳，使人也不住隨之心煩意而難以平靜下來。

于野在船頭吹夠了海風，循著船舷往回走去。

夢青青，已返回歇息。

對于的擔憂與詢問，于野只能沉默以對。

他又能說什麼呢？

桃瘋等人執意對付兩個蘄州修士，且不論能否如愿，一旦起手來，雙方難免互有死傷。桃瘋應該懂得其中的利害，而他非但不聽勸說，反而指使夢青青前來探聽口風，無非是想拉他伙而一致對外。

六個道門弟子，與他來往的只有夢青青。便是這份簡單的，如今看來也不簡單。

夜漸深，眾人已各自安歇。只有幾個陳家子弟或是守在船頭，或是守在船樓之上，擔當著巡視與行船的重任。

陳家子弟有二十人，均為壯的漢子，皆諳水，于船、行船的本事。

船樓前，依然掛著一串燈籠。

燈籠為魚皮所制，防水防風，以魚油石蠟為燈，能夠長久點燃。如此七個小燈籠，上下連一串，了夜間行船的一道景，也為這茫茫的大海添了一抹亮。

借著亮，尋至艙口。

于野正要走下甲板，便聽屋門開啟，有人出聲——

“能否借步說話？”

竟然是阿虎，站在門前，面帶笑容，手示意。

于野點了點頭，轉走了過去。

船樓兩側，各有一道木梯。

踏著木梯，來到船樓之上。

船樓上，有著三五丈的見方，很是寬敞。兩個漢子在執掌船舵，一個漢子擔當瞭，無論彼此，皆凝神貫注盡職盡守。

阿虎走到船樓一側，拱起雙手道：“起航伊始，諸事繁雜，整整忙碌了一天，若有慢待失禮之，勿怪啊！”

于野在一旁穩穩站定，舉手還禮——

“東家，不必客套！”

“若不見外，喚我阿虎！”

“也罷，你我互道名諱！”

“哈哈！”

阿虎雖然明世故，卻不失豪爽的，笑道：“如今不比以往，喚你兄弟，未免托大，尊稱高人，有諂之嫌。而彼此互道名諱，不涉私，無關俗禮，君子之也，甚好、甚好！”

這位東家極為健談，接著又道：“常有修道之人搭乘陳家的海船，我也因此見識過符箓之，故而在草本鎮與你初遇，便已猜出你購買朱砂的用途，卻不想你如此年輕，卻已是名揚大澤！”

“以訛傳訛的虛名罷了，實不敢當！”

于野謙遜一句，試探道：“阿虎免我船資，尚未謝呢，不如我也燒火煮飯，以作補償？

“哈哈！”

阿虎擺了擺手，搖頭笑道：“你是說歸元道長吧，他多年前便搭乘過我家海船，與我父輩算是故人。他自稱得道高人，游戲風塵，我為晚輩，自當禮數有加。卻未見他有什麼神通，如今執意燒火煮飯，我也只能由他。不過……”

一陣風浪襲來，大船搖晃。

阿虎扶著船舷的欄桿，接著說道：“不過，啟航之前，那位老人家與我提起，若有一位作的于野的年輕人前來乘船，千萬莫收船資。我曾問及緣由，他說你是一位貴人，能夠助我逢兇化吉、遇難祥！”

“他瞎說哩！”

于野也不笑了起來，信口問道：“如你方才所言，歸元子曾于多年前搭乘海船前往大澤？”

阿虎肯定道：“正是！”

“哦……”

于野稍作沉，道：“我也不過是一個逃難之人，不懂行船、也不懂海上的規矩。卻有一事不明，請教東家……”

“阿虎，化州阿虎！”

“嗯，我是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請講——”

“幾位道門弟子與兩位蘄州修士仇怨難解，若在船上手火拼，將會怎樣呢？”

阿虎臉一變，忙道：“修士手火拼，不比拳腳斗毆，法神通之下，必將船毀人亡！”他愈發擔憂，又道：“雙方均為修道高人，我誰也得罪不起。唯有你從中勸說，方能免去這場災禍，拜托了——”

于野點了點頭，苦笑不語，轉走下船樓。

桃瘋等人雖然修為不高，卻極為固執。而若是不能阻止幾人的沖，勢必殃及無辜。

唉，本想登上海船，便能順利抵達蘄州，誰想再次陷紛爭之中。

“能否借步說話？”

于野剛剛走下木梯，便聽有人傳音。

阿虎仍在船樓之上，與他招手致意。

于野轉而走向船樓下的一間小屋，也稱之為艙室。他稍作遲疑，手推開屋門。

狹小的艙室，點著油燈。可見有人坐在榻上，傳音道：“請進——”

于野抬腳走了進去。

屋門關閉。

與之瞬間，幾道法訣打出，艙室四周已籠罩在一層法力之下，不僅屏蔽了船上的靜，也使得狹小的所在自天地。

“請坐

艙室僅有丈五大小，擺放一張床榻，一個桌子、與兩個凳子。床頭開著采風的小窗，此時已被法力所阻隔。

一個中年男子，盤膝坐在榻上。其稀疏的胡須，干瘦的面皮，神斂的雙眼，無不著明與強悍，而此時的他，卻是面對苦笑，且神蕭索而又落寞的樣子。

甘行，曾屢次追殺于野。便是這麼一位強大的對手，一位生死仇敵，如今竟然同乘一船、同一室，只能說境遇莫測而時運弄人。

“幾個道門弟子時時窺視，著實不勝其擾，且布設制，圖個一時清凈。”

甘行如此分說，又舉手示意道：“你我已恩怨兩清，坐吧！”

他的說辭，是在表達一種善意；他布設的制，比起三才陣法更為簡便好用。

于野坐在凳子上。

甘行與他相隔不過一丈，雖說彼此恩怨兩清，他還是有些忐忑。或者說，他深知人心的叵測。

“我知道你對我懷有戒心，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你畢竟殺了南山，你的劍氣威力莫測。所幸我幫過你兩回，算是留條后路。如今卜易已許我返回蘄州，有些話我也不妨與你明說……”

甘行緩了一緩，話語低沉道：“當時你夜探北齊山，便已被我察覺，之后你混在人群中，我之所以視而不見，也是得到卜易的授意……”

于野點了點頭。

“卜易與南山不合，便假借你手，毀了仙門慶典，卻管束不了南山的兩位師弟，致使大澤道門再次遭遇浩劫。他一怒之下，不再過問仙門之事，并遣散了我與裘遠。想我一眾道友，僅我二人幸存，不僅空手而回，而且不得泄大澤之行。否則，命難保啊。如今想來，你死我活的又為哪般，唉……”

甘行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已修至煉氣圓滿多年，此次返回蘄州便閉關不出。至于能否筑基，且聽天由命吧。而你尚且年輕，前途難以估量，來日若有登頂之時，莫忘了故人舊！”

于野搖了搖頭。

“這并非我假意恭維，而是卜易所說。”

“哦？”

“卜易雖然放過你，卻堅信你得到了海外的寶。你卻機緣逆天，他也無可奈何。”

“言過其實了。”

“呵呵，放眼蘄州仙門，一個初踏仙途的煉氣弟子，不僅斬殺煉氣五層至九層的高手，便是筑基六層的前輩也死在他的手里，你去問問誰敢相信，這不是機緣逆天又是什麼？”

“究竟是怎樣的寶？”

“你曾問過我，著實無人知曉。或許，云川門高人知道詳。”

“云川門高人的修為如何？”

“你不會以為，你殺得了一位金丹高人吧？”

“不敢，在下尚有自知之明。”

“縱是你機緣逆天，此去蘄州也是兇多吉。我勸你先找一家仙門棲，之后再行計較！”

“為何要找仙門棲？”

“非仙門庇護，你在蘄州難尋立足之地。”

“你便不想奪取我上的寶？”

“呵呵，我未必殺得了你，何必招惹麻煩呢。何況寶雖好，也是禍端所在。云川門定然不會罷休，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于野低頭不語。

甘行的話，像是一座山在他的頭上，使他倍沉重，一時有點不過氣來。

神的云川仙門，便在蘄州。縱使他機緣逆天，也難以面對強大的金丹高人。此去猶如獨闖虎，稍有不慎，他便將碎骨。

而所有認識他的同道中人，無不堅信他上藏有海外的寶。想必桃瘋等人也是深信不疑，故而一直在拉攏他、試探他，卻又一直對他暗中防備。

便聽甘行接著說道：“今晚邀你敘話，并無他意，難得同船乘渡，以后免不了相互關照。此外……”他稍作斟酌，又道：“你也勸勸幾位道門弟子，莫再惹是生非。恩怨已罷，當以和為貴！”

“我正想說起此事，怎奈幾位道友不聽勸啊！”

“哦，桃瘋要干什麼？”

“只怕……對你不利。”

“呵呵，他沒有這個本事，也沒有這個膽量！”

于野不再多說，舉手道：“歇著吧！”

甘兄的臉上多了些許神采，抬手打出一道法訣，含笑道：“不送！”

于野起走了出去，屋門在后無聲關閉。

他來到甲板之上。

夜深沉。

海風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