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驚蟄。

齊國主，姚啟，薨。

齊國的老國主，久病不治，死了。因其份尊貴，稱之為薨。

依照齊國規制，哀訊昭告天下，召集各地城主齊聚蘭陵城，為老國主舉行國葬，之后見證繼任國主登臨大位。

而在此之前，全城哀悼，城守靈七日。

不過，自從噩耗傳來，城便被大批的兵士團團圍住，僅有老國主的家眷能夠出，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即使公子府的侍衛，與各地趕來的城主，也被擋在蘭陵湖外，一時之間橋頭前的空地上滿了人。

小公子府上的數十人同樣守在湖邊，墨筱、葛軒等仙門弟子盡數來到此，還有姚紳、姚田在忙前忙后，使得眼前的景象更添了幾分躁不安。

于野坐在人群中，默默打量著一水之隔的城。

城的城墻上，披了一道道白紗。遠遠看去，儼然滿城素縞而舉國皆哀。

前日夜里，響了幾聲春雷，而春風未至，卻驚聞老國主賓天。賓天也是死的意思，一種恭敬的說法。公子晉當即帶著侍衛前往城奔喪，不料整座城與蘭陵湖上的石橋均被披甲兵士封住。說是老國主臨終命，只許子嗣、至親、家眷城守靈，否則視為忤逆之舉，由供奉秦子嚴加懲。無奈之下，公子晉只得留下侍衛，帶著家眷進城。而他的兄長公子世同樣遭到阻攔，使他了幾分怨氣。

既然公子城，侍衛、隨從唯有就地候命。

轉眼之間兩日過去，已有各地的城主陸續抵達。齊國共有七十二城，倘若大小城主齊聚此地，再加上供奉、隨從，以及前來吊唁的各方人等，到時候的人數應該極其可觀。而不管人數多，都要遵循規制，在湖邊迎候靈柩，等待著出**殯之日的到來。

出**殯之日，也是繼任國主揭曉之日。如今城已被供奉秦子掌控，國主之爭似乎已無懸念。倘若公子晉奪位失利，蘭陵城之行是否就此終結？

云川仙門既然有備而來，又怎會善罷甘休。

于野從遠收回眼，打量著左右的形。

湖邊的空地頗為寬敞，此時已聚集了數百人。形形人等各自群，或靜坐默哀，或竊竊私語，或是四走。挨著房舍、街巷的一側，搭起了一排白的帳篷，為各方來賓歇息之所。眾多的庶民百姓也聚集而來，卻被兵士擋在遠。其中不乏小商小販，遙祭老國主之余，不忘售賣茶湯吃食，趁機賺取幾兩銀子。

公子府在橋頭西側的河邊占了一塊地方，墨筱、葛軒、姚紳與府上的隨從、婢，以及十位仙門弟子，還有四十多位侍衛圍坐在一起。而無論彼此，腰間皆系著白紗，是為服喪之意。橋頭東側的河邊，另有人群聚集，同樣披白戴孝，那是大公子府上的侍衛與家人。

于野的眼掠過四周，看向手中的一枚玉簡。

這是前日墨筱所傳的一篇匿修為的小法門，以便眾人匿修為。而他的蛟丹便有匿修為之能，又修煉了蛟影所傳的《藏龍》，只要刻意掩飾，即使金丹高人也未必能夠看穿他的底細。

為何匿修為？

當然是掩飾份，利于襲。便如一頭狼，攻擊之前，藏于暗，突然暴起，一擊鎖絕殺！

也由此可見，這場蓄謀多年的國主之爭非但沒有終結，反倒是隨著老國主的病故而到了最為關鍵的時刻！卻見墨筱與葛軒、姚紳在竊竊私語。

與此同時，姚田、姚管家穿過人群而來，驚慌道：“城管事傳出話來，說是夫人貴有恙……”

姚紳似有不解，問道：“城醫工手段高明，何必舍近求遠？”

姚管家甩著雙手，急道：“哎呀，夫人患的是婦人疾，醫工難以診治。”

姚紳與旁的墨筱點了點頭，道：“我府中的醫娘恰在此，知夫人疾，又是夫人近親，便由前去城陪伴夫人，墨先生……”

“遵命！”

墨筱站起來，拎著一個盛放湯藥的匣子，裹了遮風寒的斗篷，跟著姚管家走向橋頭。與守橋的兵士表明份之后，城管事帶著穿過石橋而去。

公子府的眾人皆不聲，好像一切自然而然。

這是昨日定下的計策，是怕公子晉遭遇不測，便謊稱夫人貴有恙，借機讓墨筱混城。那位墨師叔雖為子，卻是筑基高人，有守護小公子夫婦，應該萬無一失。

“溟夜兄弟，近日研修的制之有無收獲？”

許是枯坐已久，塵起與溟夜悄聲談論著修煉之道。

于野不住側耳聽。

仙門雖然傳授制之，卻因弟子修為與悟的不同而進境迥異。當然，他于野是個例外。他所修煉的《天》，與尋常的仙門功法難以同日而語。

“收效甚微！”

“我僥幸有所小，請你指教！”

塵起遞給溟夜一枚玉簡。

“這如何使得？”

“你我同手足，不必見外！”

“嗯，多謝兄長！”

功法的參悟來之不易，即使同門弟子也不會分，塵起倒像是一位寬厚仁慈的兄長，他無私的舉使得溟夜激不已。

于野暗暗搖頭。

溟夜正要查看玉簡，忽又回頭一瞥，道了聲“失陪”，起奔著遠的人群走去。

于野留意著溟夜的去向，傳音道：“當面同手足，背后捅刀子。你塵起最為擅長的便是坑害同門，不會又想干什麼壞事吧？”

塵起也在盯著溟夜的背影，含笑道：“我聽白芷說起，有人猜出了你我的來歷。”

“我前日與提起此事，你今日便已知曉？”

“關系你我三人的安危，自然不會瞞！”

于野雖然與溟夜暫時達和解，而對方卻以他與白芷、塵起的來歷作為要挾。這讓他有些擔憂，便提醒白芷多加小心。塵起獲悉此事之后，竟刻意討好溟夜，從他以往的為人看來，這家伙顯然是不懷好意。

“你不必多管閑事，應當趁著眼下得寵而拜墨筱為師。”

“得寵？拜師？”

“誰不知道墨筱寵著你呀，冷塵、車等人也與你好。我倒是小瞧了你，你竟然還有一套投機取巧的本事。當你有了墨筱這座靠山，便有了立足的本。假以時日，神啟堂，乃至整個云川仙門……”

“哼！”

于野暗哼一聲，道：“就此打住！你是你，我是我。我沒你那麼大的野心，只想有朝一日將你抓到于家村認罪伏法！”

差錯之下，他與塵起為同門，卻非同路之人。既然話不投機，多說無益。至于拜師，他從未想過。

“呵呵！”

塵起很是不以為然。

便于此時，有傳音在耳邊響起——

“于野，我師父想見你！”

于野循聲看去，站起來。

“你干什麼？”

塵起愕然道。

“走一走！”

于野撣了撣擺，徑自踱步而去。

不僅塵起有所察覺，便是冷塵、車、孤木子、樸仝等人也紛紛扭頭看來。

于野在河邊溜達片刻，走向售賣吃食的攤子。值守的兵士見他著玄、腰系白紗，又帶著金牌，皆不敢阻攔。他買了一塊鹵嘗了嘗，又買五十斤鹵帶走。攤販忙著收拾之際，他轉走向一旁的巷子。

巷子里，站著兩個人。

溟夜與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依然相貌清癯，氣度沉穩，只是神有些憔悴，他顯然傷勢未愈。

溟夜示意道：“今日早間，我師父跟隨畢將城主來到蘭陵城……”

于野在丈余遠外停了下來，拱手傳音道：“見過褚前輩！”

中年男子正是暮天城的供奉，褚元。他打量著于野，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道：“你祭出的金丹劍符，差點要了我的命。按理說我不該見你這個仇人，卻聽說你與溟夜已握手言和。你小小年紀有此心，倒也難得！”

于野抱起膀子，沉默不語。

褚元稍作斟酌，接著說道：“溟夜前往云川峰，為奉命行事。而此次泄仙門弟子行蹤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有人通風報信。十里堡、衡水驛的兩次設伏，也有他人傳遞消息。至于那人是誰，恕我無可奉告。我當然是想殺你報仇，卻也得罪不起云川仙門。念在溟夜的分上，你我的恩怨就此罷了！”

之前溟夜答應，見到他師父之后，會給于野一個代。他倒是守信之人，而褚元的代并不令他滿意。

于野傳音道：“褚前輩，另有三位弟子遇襲，兩人遇害，你是否知？你應該認得萬莊的齊莊主，他既然參與伏擊，又為何躲在暗，他在顧忌什麼？于十里堡設伏的共有三人，齊莊主之外，另外兩人是誰，能否也請你一并指教？”

“你所說的三位弟子遇襲，我事先并不知，有關十里堡的伏擊，也是事后得知。至于齊莊主……”

褚元稍作沉，道：“雖然我與齊莊主有舊，卻已數月沒有往來。待改日與他相見，我也想問個究竟。”

于野拱了拱手，轉走。

該說的，褚元已經說了。不該說的，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又聽道：“萬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于野的腳下一頓。

接著聽道：“你我均為蘭陵地宮的寶而來，何不聯手協作而各取所需呢？為了助你取信師門長輩，我不妨給你一個消息。秦子正在暗中聯絡各地的城主，一旦地宮有變，即使沒有金冊，他也能憑借城主的擁戴而推舉大公子登上國主之位！”

于野慢慢走出巷子。

片刻之后，他拎著兩桶熱氣騰騰的鹵往回走去。公子府的眾人聞到了香，一個個雀躍相迎。他放下木桶，來到葛軒、姚紳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