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建的冬夜格外寒冷，比帝都要寒，比西北要冷，甚至還要甚于白雪皚皚的東北三州，就更不用說氣候溫暖宜人的江南了。

有人說江南的冷是冷，江北以及更北的地方是干冷。冷好似是鉆心髓的毒蟲，要鉆到人的骨子里，很難抵，只不過冷再冷，多半凍不死人，北方的寒冷，卻是可以取人命的。

其實鄉野之間還好，可以打柴取暖，可在城鎮中的居民，若是沒有銀錢買碳買柴，這個冬天就難熬了。

就在這樣一個滴水冰的寒夜中，兩道影不畏嚴寒地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隨著距離那些燈火通明的酒樓越來越遠，街道也就越發沉，好在今夜無云，一皎月高高掛在天空上，在街道上灑下一片靜謐銀白，同時也將兩人的背影拖曳得老長。

若在一個不知的外人看來，這倆人實在有些怪異，那個滿頭白發的其實還好，除了滿頭白發有些扎眼，上所著的鶴氅，也算是對應時節，可另外一人就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在這等寒風呼嘯的冬夜里，竟是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袍子，還是那種廣袖白袍，領開得極大，幾乎可以看到膛，實在是四面風，讓人看著就冷。

好在兩人手中各自拎著一壺酒，正所謂水越喝越寒，酒越喝越暖，酒是冬日寒必備之，兩人在這時候喝酒，終于不再顯得那麼突兀。

著白袍之人，披散著一頭黑發，面如冠玉，目如寒星，男相，真如從天上墜落人間的謫仙人一般，行走在長長街道上，就像是在一副上不了大雅之堂的隨意涂之作中，忽然出現了一名畫功湛的仕人，十分突兀不搭。

他拎著酒壺往里灌了一口酒，然后用大袖一角的酒漬，對旁之人道：“徐小子，當初正是因為你將我重傷，這才讓完北月有了可乘之機，從這一點上來說，完北月欠你一個人。而完北月這次之所以對你傾囊相授，說白了還是希你能在他飛升之后，對蕭玥等人庇佑照拂一二，這是兩件事，算下來還是完北月欠你一個人，日后你如果有什麼為難之，甚至能夠以此請他出手相幫一次，可你卻把這個萬金難求的人用在了讓我困這種狗屁倒灶的事上，值得嗎我都替你不值，你說你到底圖個什麼”

兩人正是剛剛離開崇寧宮的徐北游和慕容玄，徐北游也喝了一口酒，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麼值不值無非是愿不愿意罷了，有道是有錢難買我高興，這是完北月欠我的人，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只要我樂意，不勞你費心。”

慕容玄氣笑道：“好你個徐小子，不是當年在江都戲樓求我的時候了，說話可真是氣。”

雖然慕容玄與完北月年輕時的相貌極為相似，但氣態卻是天壤之別，慕容玄再怎麼樣，說話語氣也是帶了三分輕，遠不像完北月那般中氣十足，此時這番話便是如此，譏諷之意沒有多，倒是有幾分自怨自艾的幽怨，讓徐北游有一不寒而栗之。

徐北游故作沉道：“不知慕容先生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話。”

慕容玄問道：“什麼話”

徐北游輕聲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年窮。”

慕容玄先是一怔，然后手了徐北游的耳垂，輕聲笑道：“原來已經三十年了嗎我記得才不過三年啊。”

慕容玄不愧是名中有“”字，這一刻竟是有幾分子的之態，攝人心魄。

這樣的“絕世尤”，可是比同等相貌的子還要稀，當初慕容玄說如今的他若是落到一些昔日對頭的手中，恐怕會生不如死，也絕不是無的放矢。

徐北游一臉無奈，只得手輕輕拍掉慕容玄纖細白皙如子的手。

慕容玄收回手掌，負在后，又把臉龐近了徐北游，吐氣如蘭道：“怎麼，我說的不對”

徐北游輕咳一聲，腳步不，形卻直直向后退出幾分，無奈道：“慕容先生請自重。”

慕容玄大笑一聲，對于自己輕易退了一位大劍仙，頗為自得。

徐北游與慕容玄相隔開一段距離之后，不敢再與他并肩，遠遠說道：“說正經事，我這次后建之行，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不該做的事也做了，所以現在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慕容玄瞇起一雙丹長眸，斜斜瞥了徐北游一眼。所謂不該做的事，自然就是救他這個廢人從摘星樓中困，這點話外之音，他還是能聽出來的，只不過他也不是小孩子，不會說出“誰要你救我困”這類話語就是了。

徐北游對于慕容玄的目視線恍若未覺，繼續說道：“算算時間，秋思上師也該到帝都了，我這時候趕回去，將最后的不金補齊，如此四大金歸一，不敢說超凡圣，但也是古今罕見的壯舉了。”

慕容玄不置可否道：“的確是壯舉，大有當年蕭煜的風采，不過你也別忘了，蕭煜為什麼會毀去自己一修為，然后轉走神道一途，要知道所謂的三教合一，都是騙人的，若真是能夠合一，那麼紫塵、上仙塵、天塵、青塵，乃至于后來的秋葉、完北月等人，他們怎麼不走這條路所以我好心奉勸你一句，莫要因小失大，也莫要舍本遂末。”

徐北游眼神堅毅道：“這是自然，所以我才要一劍摧破金，求一個不破不立。”

“有志氣。”慕容玄無甚誠意地贊了一句。

然后他忽然問道：“事先說好，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一直很好奇，當年公孫仲謀為什麼會選中了你，將最后的本錢都押在你的上，雖說這個賭字不好聽，可就是這麼一回事，難道他就不怕輸了最后的老本”

徐北游笑了笑，“你問我師父當年為何會選中了我，我無法答你，可依照我的猜測，應該是師父已經走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之中，只能將劍宗到我的手中，如今也證明師父他老人家的確是慧眼如炬，挑中了我這個中興之主，說不定就能完他老人家未盡的志。”

對于徐北游的一番自吹自擂，慕容玄送了他一記白眼和一聲輕哼。

徐北游也不以為意，輕聲自語道：“有些人，放在萬里晴空的盛世，也許只是一朵不足為道的細微火苗，可放在漆黑一片的世，也許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師父，你說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