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八抬大轎沿著道往承天門而去，所過之，行人避讓，無一人膽敢稍加阻滯。

自大鄭以來，文更偏轎子，逐漸放棄馬車，所謂轎子，二人抬者為肩輿，四人抬者為轎，所謂八抬大轎，嚴格來說就是指前四后四的八人所抬之轎。不過在大齊之后，對于轎子使用有著極其明確的限制，承平七年令，“文武員例應乘轎者，以四人舁之。違例乘轎者及擅用八人者，奏聞。”

依照此制度，這頂八人大轎必然逾制，輕則被使參奏，重則要被朝廷問罪，可來人仍舊如此，而且還是直接往皇城方向行去，這恐怕就不是不合禮制，八是被皇帝賞了京中乘坐八人大轎的特殊恩典。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轎中之人乃是當今太子的老師，閣首揆韓方，而他這次前往皇城，是因為一件足以牽天下大勢的大事宇天下十三年的皇帝陛下病重垂危。

正當轎子來到承天門前的道時，恰好有一人也往承天門而去，此時承天門的城門尚未開啟，可那人卻從高大的城門中一穿而過，既沒有在城門上撞出一個大，其本也安然無恙，甚至周圍的宿衛甲士也對此人視而不見，就這麼讓他進了皇城重地。

唯有那座皇城大陣似乎察覺到什麼，漾出一圈微不可見的氣機漣漪，不過轉瞬即逝。

此人城之后，毫無阻礙地一路前行，穿過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中樞的未央宮，一直來到皇帝寢宮所在的甘泉宮，他在甘泉宮的應門駐足，看到一名名甲士如臨大敵，然后又有被宮和宦簇擁著的肩輿駛過，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是個三十許歲的婦人，懷里還抱著一個不到十歲大的孩子。

這名年輕男子就站在應門前，一頭白發刺目無比，可從頭到尾，沒有人看他一眼，好像他本不存在一般。

嚴格來說，他的確不存在。

他本就不是此時之人。

不過他在走過看過許多地方之后，已經可以知曉一二。

這里還是大齊的天下，還是那座帝都城，也還是那座皇城，只是里面的人變了許多。

如今的甘泉宮中，沒有蕭煜，沒有蕭玄，沒有蕭白，也沒有蕭知南，沒有任何一個他所知道的蕭姓皇族。

此時躺在甘泉宮中奄奄一息的老人，蕭載厚，取載厚以德之意，是當今大齊皇帝，年號天弘。

今年是天弘十三年。

不過此時的天下大勢，卻比大齊承平二十三年的時候還要糟糕。雖然在承平二十三年的時候，發了魏王蕭瑾、鎮北王林寒、遼王牧棠之的三藩之，但那時候的大齊朝廷也正值鼎盛，有平叛的本錢，可如今的大齊朝廷，卻是從子上爛掉了，正所謂盛極必衰，極必反。此時奢靡貪腐之風愈盛，盛而驕、富而奢，驕必怠、奢必貪，貪必腐、腐必敗，衰亡之勢初見端倪，已經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可就在這個時候，海上寇匪頻頻襲擾江南沿海，東南民愈演愈烈，各地大小起事不斷，再加上南疆土蠻，西北草原，東北抵后建，還有幾個省的災荒，讓朝廷焦頭爛額，疲于應付。

就拿今年來說，正月，草原騎軍從河西走廊渡冰河犯陜州。二月，大易府百萬軍民缺糧。三月，齊州蘭陵府荒。四月，直隸州又荒。五月，陜州又荒。六月，南疆土司。閏六月，湘州流民叛

北上攻江州，南疆蠻族叛犯湖州邊界。七月，齊州境青河決堤，死傷無算，流民遍地。

國事艱難至此，本就不好的大齊皇帝蕭載厚終于是病倒了，而且還一病不起，進臘月之后，病加重，眼看著山陵崩就在這幾日的功夫，回天乏。

在如此境況之下，倘若帝都朝堂再出變故，牽涉到閣六部九司和大都督府，那麼立時就會天下大。

在這個時候，新皇繼位登基，就了頭等大事。

剛才進去那個婦人，是當今的皇后娘娘，不過不是元后，而是第二任皇后。元后是的姐姐，膝下無子且早逝，在姐姐死后，在家族的安排下也嫁給了皇帝，為蕭載厚的第二任皇后，并功誕下一名皇子，也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出于后族徐家。因為大齊歷代皇后多是出自徐家，那麼歷代太后也大多是徐家子，于是便生出一條不文的規矩，皇帝可以迎娶其他的妃子，但是皇后的人選，必須出自徐氏，所以才能在姐姐之后，為第二任皇后。

年白頭的男子輕輕嘆息一聲，重新邁步，穿過應門，輕車路地往明宮方向行去。

大齊的太祖皇帝蕭煜，表字明，這座宮殿以明為名，自然就是歷代大齊皇帝的居。

此時的明宮中，滿是郁晦暗的氣息，抑得讓人不過氣來。

大齊崇尚黑，所以這里的布置也都是以黑為主，以金和深紅為輔，黑的帳幔下是一張黑的大床，盤龍繞柱，肅穆莊嚴。

此時在床上的，是一名看上去不過花甲年紀的老人，臉十分灰暗，已經不能從床上起。而守在床前的，不是閣首輔，不是皇后娘娘，不是大首宦，也不是嬪妃群臣，而是一個白發白須的道人，著道袍，手持拂塵，仙風道骨。

不過道人此時卻是面帶疲憊之，臉蒼白，同時也在沉沉嘆息。

顯然是道人一直在用通天修為吊住皇帝的最后一口氣，可終究是天命難違，此時他也是無力回天。

白發年輕人先一步來到這里后不久，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首輔大人，都陸續來到此地。

人一多，殿中的人氣多了幾分，老皇帝好似被這人氣一激，回返照似的，有了幾分神，竭力振作著開始代事。

到了這里，年輕人的眼前驟然模糊起來，聽不真切，看不分明。他心中明白，這應該是涉及到日后天下大勢的關鍵，天道不會讓他再看下去，也不會讓他再聽下去。

他干脆返出了明宮，來到甘泉宮的前殿，有許多六部九卿的堂守在這里，自從皇帝病重以后，天崩地坼也就是頃刻間事，他們便一直番守候在這里，有好些時日了。

年輕人進來時，一陣寒風夾雜著好些雪花吹了進來，群臣都被吹得一哆嗦，向昏昏暗暗的門外不知何時竟是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風越吹越狠，雪越下越大。

不知過了多久，北風呼嘯中傳來了蒼涼鐘聲。

殿所有的人都倏地站起，然后一窩蜂向門外奔去。

殿只剩下那個年輕人，他知道，這是老皇帝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