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落白雪，似乎是要為這座雄城披上一縞素。很快，城之人盡縞素。

不過這一切都與那年輕人都無關了，他已經往東而行，離開皇城，出帝都，經直隸州，從渤海府出海，橫渡東海。

在他行進的同時，時間也飛快地流逝，當他來到魏國時，已是來到大齊嘉寧元年。

魏國作為孤懸海外的一塊“飛地”，中原王朝很難做到百分百掌握，已經經歷了幾個主人，最早的主人是魏國張氏，以張氏為首，與葉、公孫、上、慕容四家共治，不過隨著大齊立國，魏國的主人又變了大齊太祖皇帝的異母兄弟蕭瑾，也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魏王。

不過多年過去，魏王也好，五大世家也罷，都已了過眼云煙。如今的魏國，在名義上仍是朝廷節制，設有三司衙門，又有掌印坐鎮，可魏國上下都心知肚明，哪怕是遠在萬里之外的滿堂公卿，都清楚如今真正能決定魏國局勢的，還是要取決于三大世家。

何謂三大世家張氏，李氏，秦氏。

三家呈三足鼎立之勢，相互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不乏斗，若有外敵，便會一致對外。

不過凡事都有一個強弱主從之分，如今的三家之中，以李家為首，只因李家老祖宗一修為強橫無比，在壯年時，一人一劍橫行天下，無一抗手。到知天命年紀時，一劍道修為愈發圓滿無暇，遠赴后建，登上大白山青冥宮，挑戰玄教教主，大勝而歸，真正鑄就自己天下第一人的威名。再到甲子之年，六十大壽，天下群豪來賀，其聲達到頂峰，在壽宴之上，有人贊譽他可稱劍仙，他卻直言，“吾非仙，乃神也。”自此之后，劍神之名，傳遍天下。

當年輕人來到李家大宅時，正巧見到了那位李劍神。

此時這位劍神已是活了許多歲月的老人，不過從相貌上來看，大概只有知天命年紀的樣子，氣態古板，不怒而威。

除了老人之外，還有一個大概十幾歲的孩子，手里握著一把長劍，站在老人面前，畢恭畢敬，聆聽教誨。

老人坐在一把紫檀圈椅上，雙手分別按著雙膝，支撐起整個上，有統兵武將的虎踞之風，沉聲問道：“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年人恭敬答道：“是劍。”

“劍是什麼”老人又問道。

年愣住了，下意識地低頭向手中三尺，不知該如何回答。

老人猛地拔高了聲音，“劍是兇。”

年被嚇了一跳，不過還是握住了手中的長劍。

“我再問你。”老人死死盯著前年，“兇是什麼”

年戰戰兢兢地答道：“兇就是殺人之。”

老人對于年的回答還算滿意，稍稍放緩了聲調，道：“劍是兇，是殺人之，那麼劍就是殺人之，劍道就是殺人之道。”

說話之間，老人從椅上起，出單手，五指張，掌心朝下。

有一柄巨劍緩緩現世。

老人沒有立即握住這柄天下聞名的霜天曉角，可僅僅是一劍現世，其蘊含的劍意劍氣，已是直沖九霄斗牛。

劍氣激，風云變，以至于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仿佛是傳說中域外天魔的眼眸，正過重重天幕，俯瞰人間。

老人負手而立，巨劍微微鳴，一縷一縷赤紅的劍氣不斷從巨劍的劍上滲出，將老人、年、乃至于整個院落都映照得紅一片。

這一刻

，整個李家都屏息凝神，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老祖宗出劍了，與此同時，每個李家之人的心中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

這就是李家的擎天巨柱，這就是當世劍神。

好在老人只是喚出自己的佩劍讓年其中劍意，并非是要對誰出劍，所以很快，這沖天劍意就消失不見，整個李家又重新回歸到平靜之中。

剛剛見識了這一幕的年，瞪大了眼睛，激得滿臉通紅，死死握著手中的三尺青鋒，仿佛握住了這一把劍，便是握住一條通天之階，終有一天，他也能像眼前的老人這般，像歷代祖師那般，一人一劍，縱橫無敵。

只是年人不知道，一位年輕祖師就在他后的不遠，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他們。

過了許久，年嗓音仍是發地問道：“師父，我日后能否像你一樣”

老人著他，“你不要問我，要問你自己。”

年低下頭去，喃喃自語道：“問自己”

就在此時，又有一個年紀更小的稚跌跌撞撞地走進這個院落，小臉皺著，抿著小，顯然被剛才的一幕嚇得不輕，但卻沒有哭出聲來，甚至眼淚也沒有落下半滴，同時肩上還扛著一把比他還高的長劍，又顯得有些稽。

老人轉頭向稚，臉上的威嚴表稍緩，和些許。

稚卻是著年，然后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想長大，像師兄一樣大。”

老人笑問道：“長大之后做什麼”

孩仰起頭來，著老人，一字一句道：“師父說劍的真意在于殺，可是師祖卻曾說過，劍的真意在于救人，我長大之后，想要用手中之劍，救天下苦之人。”

老人聞言之后，先是一怔，隨即放聲大笑，“救人就憑你這個連劍都拿不穩的小家伙”

稚滿臉認真，重重點頭，“救人憑我，也憑我手中的劍”

老人只當是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言語，沒有當真，也沒有往心里去，于是便笑著沒有說話。

劍的真意在于救人

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這兩個小家伙的師祖，也就是老人的師父，一人一劍殺穿了大半個天下，多名高人死在其劍下，結仇無數，可那又如何還不是逍遙自在，無人能奈何分毫，甚至許多人連怨憎念頭都不敢生出，只是慶幸沒有死在其劍下。

這樣的人，這樣的劍，怎麼會用劍救人

這句話，不過是句戲言，頂多是句場面話，當不得真的。

老人正想要轉離去，忽然似有所覺，猛地握住巨劍劍柄，轉頭去。

在這一瞬間，猶若實質的劍意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橫掠過整個李家大宅。

不過什麼都沒有。

老人的眼底掠過一茫然，當今天下，理應沒有人能逃過他的劍意才對，難道是他覺錯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重新將四溢磅礴的劍意悉數收斂。

可是老人卻遲遲沒有收回視線。

而在他一直著的那個方向，立著一個滿頭霜雪的年輕影。

他能看到老人，老人卻看不到他。

就在老人向他的同時，他也向了老人。

這一刻，師徒相隔百年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