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這月里還在青山城與趙縣丞盤算今年的收結余,青山城春季挨了那些雨,因補種及時,又有大棚、土、李園糧種的便利,將收歸總了算一算,比去年前年略微些,卻比李咎來到青山之前要多多了,除去一縣之用,還有余力給山等地承擔一些。
趙縣丞便松了口氣,他不用接個爛攤子,他的父老鄉親也不會挨,總算一塊大石頭搬走了。
至于要不要代表青山城給山多捐些糧食,趙縣丞還在猶豫中。他是打細算慣了的,一下子送那麼多糧食出去,他舍不得。然而他從小學的又是“達則兼濟天下”“仁者人”那一套,要坐視別地百姓陷于水火,確實讓他燒心。
過了今年趙縣丞就要接任縣令一職,本就與李咎、黃致等往來切,將來還要更加,趙縣丞遂將自己的顧慮拿來與黃致、李咎、王教諭等說了,也請吳縣令幫忙參詳。
吳縣令將政務接給趙縣丞后一日懶似一日,十分心思有八分給了兒子,還有兩分留在接的收尾上。他聽了趙縣丞的話,第一個說道:“論理不該我開口,若說給,像是我人還沒到山,心已經飛了去,倒不念著這里的舊;若說不給,則大松郡上下除了青山一城外別都著脖子等米下鍋,我這里回絕了,將來不好在那邊做人。橫豎你們商量,我不開口就是。”
黃致勸了一勸,吳縣令不為所,只悶頭吃茶吃菜,這事便由趙縣丞開了口。
趙縣丞知道在座中李咎、黃致分別代表本地兩大豪強,李園不必多提,黃致是四家公推的頭兒,加上趙縣丞自己,就是本地富豪的說話人。
青山城多余的糧食一小半是稅收收上來的,倒有一大半得指這些大戶人家多捐些出來。
趙縣丞自己樂意,但不知其他人如何作想。他即將上任,又不想因此事與李、黃兩家產生什麼齟齬。他猶豫再三,才用折中的語氣試探地問李咎的意見。
蓋因李咎為人是那樣的,青山城無人不知,趙縣丞有七分把握李咎在這件事上與自己一條心。
果然李咎沒有多想,回說:“我那里還有些陳糧,自己吃著綽綽有余,多的那些愿意都捐了,憑本縣送到哪里,只要救濟人,都算得其所。其實本縣收上的土豆等,也可都捐了,它既不耐儲存,留著也無益,送出去還可當一季的種糧——往常我總擔心這東西水土不服,人家種上萬一收不好,反而害了別個,將來再有好東西要推出去,別人如何敢信?恰今年到都缺糧食種子,送了去即便只有三五收,也是個騙肚子吃飽的好東西。”
黃致笑道:“我亦是如此打算,即便賢兄不提,過幾日我們幾家也要聯名請賢兄上書朝廷,我等愿意捐糧食五萬斤、土布一千匹奉山、河等地。”
換了幾年前,他們非但不會捐糧捐布,還會勸說縣令封閉城門,以免流民沖擊薄弱的本地經濟,可是現在他們不一樣了。他們既有余錢,也有了施舍的力。李咎幾年來在青山城的一舉一他們都看在眼里,暗中嘲笑他傻之余,總會被潛移默化地改變一些什麼。
李咎不愿表現得過于突出,說道:“那我也捐五萬斤糧食,再將皇莊今年的收都捐了,皇莊是圣上所賜,合該用在百姓上,也讓百姓庶民知道皇恩。再有金陵那里趙娘子的紡織廠,所產布匹除出口到東洋的意外,其余的我都買來捐去。”
眾人皆知三九在金陵打理的也是騾機為主的紡織廠,圍繞騾機紡紗廠辦的一圈織布坊,每個織布坊要配三百多練的飛梭織工才堪堪夠用,那可是真正下金蛋的母,如果只織土布,能把青山城一年的產量給抵了,眾人不得不驚嘆李咎大手筆。
李咎又說道:“再請王賢兄寫得一封上書,要寫得花團錦簇,文采斐然。一要說明咱們是激圣上的皇恩,圣上恩于天下,咱們是得了圣恩為朝廷回報一二;二要說請本地其他人量力而行,莫要起攀比之意,咱們雖然捐得多,卻也留足了雇請長工短工、接濟濟貧的口糧,并非一味地逞強好勝;三要號召其他地方的富戶爭先為圣天子解憂,莫要起門戶之見,只看自己一方好了,就不顧鄰縣的死活;四是讓別知道咱們捐了多東西,別家見天下人都知道青山人捐了那些,縱有貪墨也該有限,萬不敢如碩鼠蠹蟲般的將糧倉偶讀吃了個空。寫這封書,是為了表率的作用,是要揚名給天下看的。我們出錢出力雖不是為了名,但若有機會得名,卻也是不能放過。”
王教諭自家只是小富,比不得他們大戶人家一家能拿出那麼多余糧,心里不免帶怯。李咎話鋒一轉,卻給他按了個好差事,又說“不可起攀比”之意,著實是為了他想著。否則那尤復、黃致、吳縣令,誰還寫不來一篇駢四儷六的好文章來?
王教諭應聲來,當即掏出紙筆,一條條列了,再將頭尾一加,請老的人看了看,大家都說好,他才將紙筆收了,回家再雕琢語言,好寫出一本漂漂亮亮的上書來。
眾人又互相算了算怎麼運去,誰來護送,又請吳縣令出面與山等地聯系,商量得差不離了,忽然得月樓的掌柜帶著一個清俊后生上來尋李咎說:“打擾老爺清靜,老爺家初三小郎尋老爺有急事呢!”
廳里頓時一片安靜,眾人皆想李家人事簡單,大多數事都有專人料理,李咎若不是執意要做些“低賤”活計,只怕是全天下最閑的大富豪了,他家里什麼急事能讓初三來尋他?
李咎也正懷疑是什麼突發的壞事,初三郎已經搶進來,滿臉堆笑地給各位老爺見了禮,然后給李咎抱拳叉手:“老爺,家里來了金陵的兒說是要請老爺去金陵接圣旨。那兒怕咱們不懂,特特解釋說因為是加封賞賜在金陵,又請了尤家老相公為宣旨,想著老相公不便勞頓,又有沿途還在為水患善后,恐防傷了賞賜,只好請老爺去金陵接旨。那宣旨的人已經在金陵忙忙準備著,這里也請老爺盡快打點啟程。”
吳縣令等人聽了,又是羨慕,又是為老伙計欣,紛紛向李咎道喜。黃致直接給初三郎塞了一個錁子,越過李咎吩咐他說:“你趕回去你們家最伶俐的小子陪著金陵的客人,再讓賬房里準備好謝禮。須知這些前辦事的人最是難纏,萬萬伺候好了,以免橫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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