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主持開會的時候，喜歡先讓別人發表意見，最后他再做個總結。

但是李咎從不，他愿意當那塊磚，也不忌憚自己的見解和判斷過于稚而引人發笑。

“大灣府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干凈。但是干凈得過了頭。就像一個熱鬧的房間里沒有灰塵一樣。

”城郊的形，我可以斷定，救上來的那位嫂子說的都是真的，確實在城門外曾經有過一些貧寒百姓的寄之所，但是在我們到達這里之前，被鏟掉了。我在公墓那邊看到了填埋壑的碎磚石、草泥磚。”

貧民窟被推平后，好磚塊和打磨的石頭被挪走他用，而那些泥、碎石頭則了鋪水泥地面的工，還有些實在用不上的，就填了山。

“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住在里面的人哪兒去了？外城里的屋舍我看過了，沒有新修的人家，旅店也都空著，那麼那一二百戶人家的人，去哪兒了？竟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第一個太干凈的地方。

“第二個，則是城里沒有乞丐。即便是青山城，也有懶耍的人，寧可吃泔水，都不肯勞。這里比青山窮何止十倍，竟然沒有人乞討？你們覺得這合理嗎？

“第三個，路上、開店的、擺攤的，沒有老人和孩。此時正值春耕期間，他們廠房里機不分白天黑夜地在轉，說明有人上工。但是地里又不可能不讓人種，壯勞力支應這兩應該都不夠，哪還能有人手去擺個十天半月不開張的攤子鋪子？本應做這些事的老人和孩去哪兒了？

“第四個，他們店里鋪里賣的東西，太干凈了。布莊里沒有陳了許久的舊布，估店沒有舊，賣擂茶的店里我說要個大四喜的擂茶，那些比較貴的鹵子、腌菜，竟然就直接端上來了，還新鮮得很。我不信他們平時就熱著極好的鹵子、火丁兒等人去吃，這東西就算在青山城，也是現吃現做，或是早就做好了放在那里，等人去吃時已經是陳了好幾天的。哪有白放著，好像就等我去吃的道理？

“福利機構我也去了，倒是有老有，不過……就像是正常的福利機構的樣子。青山和金陵的居善所、養生所，我們都見過，它一定是不那麼干凈的，因為人多，失去行能力的人也多，請的媽媽、小子們照顧不過來；而且居善所之類的地方是很窮的，能做到把東西收拾整齊已經十分不容易，又哪里能保持所有著、鋪蓋都干凈？行善之人送去的服被褥，多數都是壞了的、臟了的、舊了的，總有些污漬啊、補丁啊，去不掉，尺寸也不會盡是合的。可是大灣府的居善所不一樣，他們的人穿得過于得了。

“他們的吏，也是過于干凈。倉堆得滿滿的，可是道兩邊的田地都有撂荒，糧食從哪來？總不會是從外面買的吧？”

……

李咎一邊說，一邊寫滿了一大張白紙。周捷足伶俐地上前幫忙把這張紙掛上，又幫著攤開了第二張紙，讓眾人補充。

錢帶頭提筆綴上個“砌詞狡辯”，說道:“昨兒我和老蘇在附近逛了逛，發現凡是問到本地父母如何，糧行如何，則被問的人說辭區別都不大，好麼都夸是清廉能干，年輕有為，糧商都是大善人，工廠作坊里也不讓青山李園。壞麼都是古板、正直不變通。但若要問父母怎麼個能干法兒？去年的糧價今年的糧價怎樣？都支支吾吾。可知大道理是背下了，到底是假的，往下一問就問住了。”

姚闊綴了一句“經濟崩壞”:“我去糧行問了去年的糧價，又去田邊問了種子的價格，問了布帛的價格，問了他們的工錢，問了鹽和油的市價……工價很高啊，和金陵持平，但是糧、鹽都是京城統一劃定的價格，是那麼低，這個大灣府自己支出怎麼辦？的徭役和人頭稅是算不過來的。且這里的糧價那麼低，倉又怎麼會那麼滿？還不趕去兌隔壁兩道的糧商？”

周捷足補充說道:“濟貧所的人長得有點胖，不像是真的鰥寡孤獨。小人去過很多地方，沒見過那般健壯的‘鰥寡孤獨’，那些還小有薄產的人，看起來比他們都枯瘦得多了。”

初三郎說道:“濟貧所給的伙食也太好了一點兒，是咱們看到的，就有白米飯大包子。也可能是這里工廠發達，濟貧所能接的活計多？但是又沒有看見給小孩子們安排課業。我們去看的時候，只見孩子們不分大小都在昏天黑地地玩耍——真正的濟貧所不會這麼放著人吃干飯，他們比誰都希這些小孩子們能有個活路。”

啞在紙上寫了一句話:“有一子與同伴爭斗，說‘我父必殺汝’，必有其事也。”

李咎點點頭:“基本上就是實際況了，若非家里有個橫行霸道的爹，兒子也說不出這話來。話又說回來，有爹的兒子，怎麼能在濟貧待著呢？”

姚闊又補了一些細節，比如發現有一戶人家養了數只，昨兒見死了一只，按說一般養了好幾只的人家不會太在意多一個一個，死了拿去刮吃了就行，但是那戶人家的當戶人愁眉苦臉的，“仿佛死了爹”一樣。

他這麼一寫，蘇秀才也想起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比如路過一些人家，想借一下茅房或者想討水喝，結果那戶人家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家茅房在哪；路過有養狗的人家，有那麼兩戶人家的狗竟對“主人”吠……

……

以上種種指向的都是李咎的猜測，就是“假”。這個小城假得不像個樣兒。

李咎把寫得滿滿的兩張紙放在一旁，又攤開一張紙:“那結果來了，我們怎麼辦？陛下我做檢點來，是有試探的目的。隨著騾機啊蒸汽機傳播到西邊諸省道郡府，各地反對我，反對李園雜學的聲音又大了些。我之前在給陛下寫信時，提到了先祖曾經遇到過的幾種反對和破壞機械生產的原因。陛下就指了這里讓我來訪查陳奏，是要我拿個東西出來告訴天下人，反對的理由不立。目標很明確，況也很清晰，從哪手？這方面我是真的不懂，公主之前教我的辦法，一是直接查府收支的賬本，果有問題，絕對瞞不過收支二字；二是把本地數得上的富戶起來，詢問其賬房、親戚特別是妻妾子，凡人富，必有妒恨者構陷，雖無事而生非，何況真有其事者。我覺得靜有點大，可以在弄清眉目之后再這麼辦，關鍵還是現在破局啊，大家的意思呢？”

眾人紛紛稱是，然后你一言我一語地商討如何找個突破口。或說得先搞清楚大灣府想瞞什麼，以及這瞞的東西和民間反機械化的浪有沒有關聯；或說讓錢拖住地方吏，李咎直接去找反對機的明心書院及上書奏陳的“名”出其不備擺下鴻門宴問個明白；或說就在驛館開個擂臺，把反對機的人引出來，來個引蛇出，辯給天下人看是一回事，趁機撕了大灣府的畫皮又是一件事……

蘇秀才聽了一耳朵，忽然問道:“我們為什麼不問問那個大嫂呢？民間反對機化，反對工廠和作坊化，沒道理他們在機生產第一線的人會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