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和城說完，天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城翻個把李咎推開了些，抱了自家帶著的取涼意的竹夫人，道:“既這麼著，今兒早上咱們也不走了吧，留下郡守和郡守夫人好好聚一聚，晌午送他們回去。郡守出來一天，應該會積累許多事務，再讓他們送咱們，就不好了。”

李咎知道媳婦是嫌他熱，也不好意思繼續糾纏過去，便合眼說道:“睡吧睡吧，今兒不走了，索再留一日。橫豎咱們是提前出來的，便是再慢些，也能趕著日子到長安。”

于是果然他們又多留了一天。這天倒是沒睡過頭，而是辰時起來送了陳務夫妻回南岸，又回去睡了個回籠覺，到了晌午方徹底清醒了。

左右無事，膳后，李咎和城換上家常服，去了河慶城北城區閑逛。

北城區剛剛恢復正常的生產秩序，人們急需要養家糊口，到都是打基礎的建設“工地”。

渡口要擴容，要整地、修房子、擴道路、擴排水的地下管道，城里還要新開一些府的設施比如養生堂、安樂堂之類的。

人們臉上沒有多笑容，因為著實不知道未來如何，不過忙忙碌碌地為生計斗的手卻沒有毫停頓。

府衙出了好些告示宣布招工、價、今年征稅、徭役的況，還有掃盲班的報名要求和開課時間，每個告示附近都有認字兒的閑人幫忙給人解說告示。

李咎去問了一下，原來閑人都是第一批掃盲班里出來的，腳不好不能干重活的，或者本就是原有的濟貧收留的孤弱。他們在這里幫忙解釋府的告示，府管他們吃飯穿。

有了這些告示，人們就知道府和朝廷的用意。那些用工的地方就不太好克扣工錢伙食，買賣的不敢哄抬價或低收買價，征稅的糧糧長也不敢胡攤派。如此北城的百姓即便不知道未來如何，也可保當下無憂，民心穩定。

“先讓百姓……咱們知道底下的事，再讓我們去辦事，這樣咱們也不至于被蒙蔽，和他們讀老了書的人說的不一樣，但仔細想想，還是陳郡守的辦法好。雖然是太過實在些，卻讓人看著心里明白，比那稀里糊涂過日子的強。”

城把陳務的做法和金陵所見、長安所見、素日所聞、往年所學比了一比，陳務的做法更接近金陵的況。

大多數地方的父母還是喜歡“愚民”那一套，就是不和百姓說明白，只讓他們耕種勞作，生兒育，稅賦徭役。表面上看起來是經典的民可使由之那一套，實際上是階級割裂。

而陳務顯然李咎影響比較大，他選擇了更穩妥但更坎坷的道路，便是將道理、政策掰碎了說給大家聽，換來的是將心比心的跟從者。

李咎說道:“人也不是傻子，陳太守把他們當人，他們也愿意做人。這才是正理啊，總比有些人吧，上說著要教化萬民，心里恨不得萬民都是只干活沒思想的牲口。”

不同的地方的風格區別很大，有理想主義者，有功利主義者，也有墻頭草，也有八面玲瓏。陳務是理想主義類型的實干家，正是當今圣上最偏的那種臣子，做出開民智的決定也是符合他的本。

李咎也比較喜歡和這種人朋友，既是志同道合的“戰友”，又不必委屈求全地妥協。

李咎和城在告示附近站了一陣，數著人頭數，短短一刻鐘，來了五六撥人看告示，他們不是衫襤褸，就是骨瘦如柴，總得有二三十之數。一開始他們也不敢靠近，直到有人做了榜樣，先來打聽告示上寫的什麼，那些新來的人才敢上前詢問。

觀察了好幾個告示點，李咎便發現，連這做榜樣的人都是府雇請來的，證據是，同一個“榜樣”反復出現在好幾個告示前面打聽，只要有人表現出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他就會上前打聽，打聽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不知這是陳務的主意，還是執行此事的人的主意，反正看著十分人。

走著走著，李咎還在一特殊的告示附近遇到了人。

當年大婚后往金陵去，路過淳城南時，李咎曾經遇到了一個百般聰明伶俐的小孩兒，名喚珍珠。后來河慶縣額外加派人去金陵學技，就有珍珠和的未婚夫婿作為學生被李咎帶了去。

去年秋收后珍珠就和其他人一起學回家，除了被李咎判斷是科研型人才的郝秀才還在繼續攻讀“雜學”，其他人都已經離開了金陵，現在倒是在這里又遇見了。

珍珠也遠遠地就看到了李咎夫妻，一眼看出來李咎和城穿的都是常服，便知他們是喬裝來的，于是一路小跑到他們跟前福了一福，道:“師父、城師父，你們怎麼來啦！”

學塾里的學生都這麼稱呼師長，珍珠只是換了個抬頭的法，倒也巧妙。

城朝微微點頭，笑道:“我和你師父有事路過這里，看見到都熱火朝天的，所以走來看看。你在這兒做什麼？”

珍珠也笑的，回說:“我們來了之后發現咱們這兒已經并到了河慶，南城北城的差別，比原來的河慶和南城的差別還大呢。太守老爺就讓我們開兩個技站，一個在南城，一個在北城。我和青哥哥是本是北城人，就領了北城的差事。現我們上有兩樁事，一是掃盲，二是招人。不上課的時候我和青哥、劉嫂子他們就流在這里蹲人啦。”

珍珠所在的地方有個告示牌，是技站招人的告示牌，就在這里，作為婦人的表率，告訴那些興趣的婦人這個技站招什麼人，給幾多錢，哪里考試，哪里學習。

李咎沒說話，城很明白他的想法，他們兩人幾乎已經是一個眼神一個表就能互通心意，城將他看一眼，問道:“那，你們在這兒多久啦？有招到人麼？”

珍珠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沒有……但是很多人，很興趣，來問過。只是，都不認得字。不過，不過等掃盲班辦上那麼幾期，也許就能湊得出一些人來。我們已經暗暗地看中了幾個，若能學出來，就是技站的人了。”

城道:“教學相長，也是你們的的修學之道。我和你師父終究不能一輩子教你們，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以后的事，你們好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