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認認真真思索片刻，說道:“陛下非常，豈是我等凡人一般，為口腹所困耶？”

李咎笑著搖搖頭:“傻了孩子，這兒是皇宮，這些菜式自然都是為陛下的口味兒做的，陛下做什麼還要特別加兩個呢？可知疼不疼的什麼要，指使得才是本事。你倒是疼你媳婦，你敢加餐？”

這話說得就有點不那麼嚴謹，還語帶雙關的，秦王一時都不敢接了。

夾在他們中間的年四皇子榮王咳嗽一聲:“哥哥們吃菜，吃菜。”

他這些年在林家的書院倒是學得越發散漫自在，一向不怎麼有存在，能把他刺激到開口勸話，也不是一般的況。

說明李咎這話是真的過了頭了，考慮到媳婦還在人家地盤上，兒還在岳母大人手上，李咎果然不再戲弄秦王，規規矩矩地夾菜吃飯。

雖是家宴，也是正經社場合，李咎還是有點束手束腳的覺。

還不如之前和皇帝陛下匯報工作……啊呸，建言獻策的時候來的暢所言。

那時候雖然是在談政務、公事，李咎卻不覺得有什麼需要特別警醒的地方。

而現在這里雖是家宴的氣氛，實際上卻和外面的小朝堂沒什麼區別。

李咎突然就懂了皇帝陛下為什麼對皇后娘娘格外尊重。

想想，皇帝陛下在朝堂上面臨的況比現在這個氣氛要張焦灼幾十倍，而他晚上到了后宮，可以放下一切負擔一夜安寧。后宮沒有什麼糟心事，妻賢妾，父慈孝，和和氣氣的，他當然會對把一切都安排得妥當無比的皇后娘娘萬分敬重。畢竟不是每個人的后院都這麼安靜祥和且多姿多彩，爭風吃醋才是常態。

李咎想到金陵的一部分富戶的況，背上突然一陣惡寒，他忙抖了抖一的皮疙瘩。

一個多時辰之后，英姑娘睡覺的時間到了，也不挑地方，抱著皇后的手往里一翻，趴在皇后上就睡著了，打著小呼嚕流著口水，等皇后發現時，早連里頭的褂子都了。

喜晴、孫媽媽等臉都嚇白了，皇后反而覺得有趣極了，提醒一下皇帝陛下時間已晚，對城笑得一臉慈:“丫頭啊，你小時候也這樣。那時候你父親最疼你，聽尤師父上課還要抱著你呢，你就在課堂上睡著了，也這麼著，糊你父親一袖子的口水。”

城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皇后呵呵笑兩聲，白皙的雙手輕輕拍著懷中的外孫，哎，哄著外孫兒，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時候還年輕著呢。

皇帝陛下宣布家宴結束，讓李咎城和秦王夫婦兩對晚輩留下，其他人就這樣散了。

理由也是現的，城和李咎遠道而來，皇帝陛下和有許多話要敘。李咎是秦王妃的哥哥，當哥哥的人已到此，卻不讓妹妹和哥哥再相相，似乎不通人，于是留下秦王夫妻，也是理所應當，任誰也挑不出理兒來。

說話的地方換到了皇后的椒房殿前殿。

秦王和李咎都是年男子，已經不適合再進去殿。

李咎發現，皇帝陛下在步椒房殿后都仿佛卸下了重擔一般，看來他也一樣，在剛才名為家宴的場合也并沒有覺得多“家”，到了這里才算真的進家門。

果然在椒房殿前殿的東邊廂房坐下之后，皇帝陛下就像回到老巢的鷹一樣，周都洋溢著快活懶散的氣息。

他往鋪著橙黃瑪瑙涼席的主座一坐，然后招來剛被帶去換上新做的小服小子的外孫兒擱在自己上躺著，斜看一眼李咎，道:“你家閨兒先放我這陪我兩天。還有你媳婦，一起。”

李咎“噢”地應一聲，然后滿臉疑地指指自己。

皇帝陛下道:“你也先別回侯府了，先去秦王府住著。秦王……有事找你商量。秦王媳婦先留在宮里陪陪你大姐。我恍惚記得當年你們倆也好來著？”

皇后更回來，穿了一月白的家常，端一把沉香木工花鳥圖折扇，下墜著一個白玉鸚鵡墜兒，像白觀音似的端端正正在皇帝陛下倚靠的沉香幾對面坐下，笑道:“陛下記得不差，康兒和夏兒確實玩兒得不錯。外面的海棠花市就是們倆合伙辦的，康兒出錢出人，夏兒打理的。”

皇帝陛下將兒和兒媳各看了兩眼:“還有這本事？可以啊，以后你們母親的產業也給你們去打理。”

海棠花市就是子一條街的雅稱，因里面種了好些垂海棠，又都是如海棠花兒一般艷的姑娘在逛，得了這個名。里頭有個石碑刻著“故燒高燭照紅妝”一句詩文，取此地深夜也有眷聽戲打牌、吃茶學經的意思。

這地方有好有壞，有人喜歡有人詬病，不懂事的史也曾經提過那麼三言兩語，皇帝陛下聽著新鮮就記住了。他知道兒有個產業在秦王妃手里經營，但不知這個產業就是這一年來大放彩的“海棠花市”。

秦王妃扶著肚子起來說道:“市井之道，兒媳慚愧。”

皇帝陛下揮揮手:“這有什麼？市井有什麼問題？難道咱們家就不掙錢了？等這兩個小崽子生下來，你仍把好咱們家的錢袋子。不要怕別人說什麼，老三，你也不能拘著你媳婦。咱們家多掙一些，從百姓上刮一層，總歸是好事——這是不是就，伯休和夏相公說的那個什麼‘國營’的意思？”

李咎面無表，還沉浸在和媳婦兒即將分開的悲痛中，胡點頭:“差不離就是這個意思，但是還有一點區別，要特別防著它獨占市場后反而了掣肘……的事項，我回頭寫個奏本呈送陛下覽。”

皇后輕輕一笑，手中折扇微，道:“好嘍好嘍，你們要聊公事的去前邊兒聊，可不要妨礙我和康兒敘敘。”

皇帝陛下咳嗽一聲，道:“那秦王和伯休就先回去吧，這兒沒你們啥事了——還舍不得媳婦怎麼？我和你娘，能吃了你們的媳婦還是怎麼？”

就這樣皇帝陛下半強迫半客氣的，把李咎和秦王都趕走了，只剩下城和三九兩個，并小小一只英姑娘在跟前。

三九深知自己留下只是為了避免城在宮里拘束、沒伴兒——二公主、三公主都已經嫁人出宮，城總不能和沒出嫁的兩位公主聊婚后和駙馬的生活細節吧！

所以才必得有個城的好友留在宮里陪。

正好現在秦王妃大著肚子，不能和秦王合房，也確實到了要好生胎教、多自保養、費神思的階段，這便有了留在宮里頂級照顧的另一種理由。再則，城的生產和育兒經驗都超過宮里積年的老嬤嬤和醫，也能給三九傳授傳授。

可是這種陪伴不應該是此時此刻。城剛回來，和父母不知有多話要講，一個外人留在這里就不合時宜了。

于是三九十分優雅地起告退，把空間留給了他們祖孫三代四口人。

最后一個“外人”也離開了之后，皇后再看著城，依然彩照人，明艷人，一聲“我兒”喚出，便有淚如雨下。

城本有十分高興，被母親一帶，也跟著眼眶泛紅，滾下兩行淚來:“阿娘，我，我，兒不孝，不能侍奉膝下，致使阿娘、阿爹牽懷掛念，實在慚愧極了！”

在最值得高興的時候，母倆卻抱頭痛哭起來，亦是人之常。一旁侍奉們多年的老嬤嬤老宮們，一個個也忍不住為之鼻酸。公主著實有好些年漂泊在外了，雖知道在金陵過得毫不比在京里時差，依舊難免有離愁別緒和牽腸掛肚的念。

皇帝陛下看了都忍不住心發酸，默然不語，只在一旁逗小外孫兒取樂。若非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怕他也和媳婦兒一起對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