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這個說話的侍講學士姓鄒，名科，自登隆，是兩年前那一科的三甲進士，翰林后先師從大學士楊本華，到今年才被拔擢到皇帝陛下邊近聽用。

他是江南錢塘人，出平民。李咎到青山城那年他剛好因為母親病重，放棄學業，回家務農。

不久之后，江南日漸富庶，各興辦學塾和掃盲班，鄒科了本地學塾一名掃盲班先生，拿的是學塾的月錢。教書之余他也自學了一些李園的雜學。

靠著當先生的月錢以及李園輻的經濟能量、讀書風氣，鄒科重新回到了科舉的道路上來，并且最終走到了皇權的核心。

鄒科對李咎的有些理論不以為然，不過他對李咎是怎樣讓江南人富起來、懂禮義、行規矩，很有興趣。并且作為益人，他在心底比較維護以李咎為代表的李園。

李咎驕傲點跋扈點怎麼了，辦事辦得漂亮，江南以致整個南方的百姓莫不夸好，比那些清名在外卻沒有半點實務的瓢大夫好得多，論人須得論事嘛！

其他學士莫不側目而視，有些圓的憤怒過后仔細一想又覺得鄒科說的也不算錯，有些古板的，心里已經把鄒科劃到了李咎那個派系，以后必定要找機會排他才行。

這一切李咎都不知道，若是知道，可能要冷笑三聲——大雍立國才幾十年，國運還沒恢復，國力尚且在提升，倒是先搞起黨爭來，東林黨和閹黨看了都能恥笑他們眼空心大。

不過這些也并不重要，早在李咎決定通過稅收對財富分配制乃至所有制刀，通過屠龍埋下火種的時候，天然決定了他和這些人不是一路的。既然不是一路人，那管他們什麼想法，越被恨越顯他能耐。

李咎在配殿的安樂窩里沒心沒肺一覺睡到卯時，議政廳忙忙碌碌的為議政做準備，李咎這方起了，由皇后那里的總管領著洗漱完畢，去椒房殿外等著領了城一起，又被皇后留了一頓早膳，到巳時過半方得準許離宮。

小蓮是留下來照顧三九了，三九的兩個兒子被抱出來給李咎看了一眼，認了認人，又抱了回去。

頭發右旋的是哥哥，左旋的是弟弟，兩個孩子并不太像，明顯哥哥像爺爺，弟弟長得像母親，天差地別的兄弟倆。

皇帝陛下早就給孫子看好了小名兒，男名字各排了幾十個，如今選的是來自山海經的異名字，大哥名青，弟弟名狡兒。

李咎一聽這就是他自己取不出來的名字，直夸好。

城一看也知道他沒懂，夫妻二人出宮回家的路上，城才與他解釋，“狡”這個字源于一種異，所到之都能收，原話就是用的“穰”字，說它“見則其國大穰”，不管是不是故意選的這個字，總歸和李咎之前的“穰”的侯爵號是相稱的，多是讓弟弟念著舅舅的意思。

李咎當時微微愣了一下，城只抿笑，末了到家了才說:“我爹終究是喜歡你的，我不知道我娘昨天找你說了什麼，不管是什麼，都是因為爹爹和娘喜歡咱們。”

李咎把城從馬車上扶下來，笑道:“我知道，丈母娘看婿越看越滿意，陛下和娘娘的態度，我都知道。啊，轉眼都快過年了，年后沒幾天就是娘娘生辰，過了生辰，咱們就該回家了，一去得是一二年功夫不得來，你說要不要讓你和英娘在宮里再住兩天，陪陪你爹媽？”

“不了，宮里才有了小金孫，人多手雜的，我娘顧著他們還來不及呢，咱們就別去添啦。況且呀，俗話說遠香近臭，天天在宮里溜達，反而不好，就是心里想得，才會更喜歡。算日子也沒幾天了， 咱們東西多，爹媽又給了好些吃的用的穿的玩兒的，不知要收拾多久？年節下忙得很，咱們提前準備起來，到時候說走就走，一點兒也不耽擱。”

城說著，一陣寒風吹來，城打了個噴嚏，又笑:“看看，我才往金陵住了幾年，連長安的北風都有點兒不了。江南啊，真是捂得人骨頭都了。”

李咎忙給攏了攏風帽，兩人牽著手進了門，又閉門過上了小日子。

他們的小日子是安靜祥和，穩妥的，規律又舒適。特別是不必走親訪友，沒有應酬往來，就能謄出絕大多數時間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每日書信函件也，多是產業上的事兒，那都有幺娘、初三他們按照例辦差，即便遇到棘手的，也有城的辦理。偶爾有黃致、傅貴兒他們的文書轉來，就連秦王也因為年節下要準備過年以及抱了倆兒子當了傻爹爹的緣故，暫時沒有別的事務理，因此一時間空了許多。

李咎忙著抄書，城除了看看新鮮書本，就是到拍照……是無師自通了現代人的旅游打卡，會找角度，會設計場景和姿勢，還有各式各樣的服首飾道搭配，甚至還會玩cos！

李咎甚至看到城帶著喜晴們幾個扮仙的樣子，仿照傳世名畫《神仙卷》的人姿態拍照，效果還好，那神態，那儀態，那造景，活就是畫卷的人活了，李咎看了都說服。

果然缺乏娛樂項目的古人比現代人更會玩……

李家是一片和樂滿，外面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

有些人看著秦王拔了頭籌，得了那麼兩個結實健壯的小子，羨慕得兩眼發紅，也有人對此恨得牙。

當然對秦王在諸位皇子中最先得了兒子這件事的恨意，遠遠趕不上對另一件事的恨意。

這話說回來，還是歸結在一個“稅”字上，從“稅”再往深了歸，就落在以財富再分配為代表的生產關系上。

聰明人從前年的嶺北道上書就看出來這刀多狠了，再配合上秦王現在在準備的新稅法，完全能看懂將來秦王的刀要揮向何方。

再不狙擊秦王的稅法，就晚了……

可是要怎麼狙擊？

雖然皇權和相權在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方面高度一致，但是在別的方面并不一致，特別是核心訴求有時候是背離的。

皇權在乎帝王是誰，由相權代表的朝臣、貴族、士族……可不在乎，反正不是自己當皇帝，管是誰登基呢？他們只在乎自己的家族能不能萬世永昌，能不能更上層樓！

于是他們看待世界的眼是不一樣的。

像皇帝和秦王，他們看天下都是自家的，問題在于從誰上獲取價值，而不在于要把錢拿到自己兜里——因為這天下所有的人和財富本來就在自己兜里。

經過李咎一番洗腦之后，他們已經從心底認可了“流通的錢才是錢”“藏富于庫不如藏富于民”“人乘以生產力等于國家財富等于天子財富”等一系列認知。

但是其他人并不這麼想，國家從誰上拿錢，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天子從百姓上拿一分，就會多從他們上拿一分，這還只是其一；其二是天子對地方事務的掌控能力增強了，留給其他人的尋租空間就小了，再者天子加了商業經營，特麼的，論經商，上下游關系擺平，原材料價格，出海速度……誰能比得過皇室？這不是搶飯吃嘛！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新稅法格局下，他們這些“上等人”的地位明顯有所下降。以前他們能通過兼并土地匿人口攫取國家稅收收等好沒了，自己為了和商人差不多的稅者，用來穩固自家地位，積累家族財富的能力沒了……

這誰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