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年道：「來人，將我的案子移席此。」小廝將他的食案抬過來，李年自己坐上榻來，對江朔說：「沒事，長夜漫漫，小友慢慢講來。」

張旭卻從兩人中間進來，道：「哎……莫要聒噪，我還要好好觀看大娘舞劍呢。」

李年道：「張癲，你不是三十年前就看明白了麼？」

張旭道：「是了，開元二年，我在鄴城觀公孫大娘舞劍，從中悟出了草書的筆意，不過麼，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我常觀大娘舞劍，從鄴城到長安，從長安到雒，已三十秋矣，卻仍不得要領。」

安慶宗諂道：「張長史草書已臻絕頂，超絕古今，雖張芝、王右軍亦有不如，可不要過為己甚咯。」

張旭卻道：「你不懂，你不懂……」說著竟自伏案哭了起來。江朔心想無怪乎他張癲，可真是癲的可以，安他道：「張長史，我想這寫字和練功是一個道理，一時想不明白也是有的，卻也不用太過傷心。」

張旭埋著頭哭道：「三十年了怎是一時？三十年已夠你娶妻生子，再生一個你這樣的小娃娃了，你怎能懂得？」

江朔道：「我雖年卻也懂得此中艱辛，兩年前我還不會武功，後來得了奇遇，一朝學會了上乘武功，我初練時一日便能衝破三關，第二日又破一關，只道神功旦夕可。然而衝破第五關用了旬日……就這樣三個月也衝破了十關，心裏又道三年或可練。豈知後來一個月也沖不破一關，上一關便用了小半年的時間，兩年來也只練了到九中的七，看似只剩兩，然而按此前每破一關便要翻倍的時間算來，再沖五關，便也要三十年的景了。」

張旭制住悲聲，側過頭來，枕在自己雙臂間，看著江朔道：「有這麼長麼？」

江朔道：「怎麼沒有，你聽我算給你聽，一而二、二而四年，四而八年，八而十六，可不是三十一年了麼。」

張旭心裏默算了一下，語帶哭腔道：「還真是……溯之，看來你我都是苦命人啊，你怎不哭？來，來，我們一同哭。」說著張開雙臂就要抱住江朔，江朔卻笑著避開道：「然而我想若非得兩年前了奇遇，我現在還尚且不會武功，說不定到時候機緣湊巧有得了什麼奇遇竟能一舉功呢？」

張旭忽然破涕為笑道：「是了，是了，說的有理，我原師從小陸，學的是楷書，也是當年先是看了擔夫爭道，突然悟到了草書奇幻百出而不逾規矩之法，又觀公孫大娘舞劍，忽明放神八紘得其神韻之法，想來也是旦夕之間的事。」

江朔道：「是啊，三十年不算長，彈指間不算短，長史安心等待便可，卻不用哭了。」

眾人見江朔一個十幾歲的年安一個快六十的老頭，均奇異，暗自按捺不敢發笑，偏偏張旭聽了連連點頭，道：「溯之，一會兒公孫大娘舞劍，你可要替我看仔細了，跟我說說你看出什麼不一樣的東西沒有。」正說話間，鼓樂之聲又起，卻是十幾個小娘子持著長劍上得樓來，江朔卻沒見到公孫大娘，張旭見他疑，道：「大娘軸登場，先要由徒弟們舞一番呢。」

張旭看這雲韶院的劍舞不知幾百上千遍了，甚是稔，他覷了一眼，道：「這十二個娘子舞的是《鄰里曲》，就是看個熱鬧，沒甚意思。」

江朔見那十二人使的是劍，頓時頗興趣，見那十二名子，排列兩列，便隨著鼓點舞起來，然而一看之下卻甚是失，那些子儘是些旋來轉去，扭腰揮袖的舞蹈，雖然持著長劍，看起來和胡旋舞也沒什麼兩樣，則矣，卻看不出什麼劍招、劍式，果然如張旭所說是看個熱鬧。

然而一曲舞畢，樓群賓客卻發出熱烈的喝彩聲，江朔不暗暗搖頭，心想這劍舞只是持了劍的舞蹈，在座的多是達顯貴，文人雅士，只為觀舞，卻不識劍。

接著上來的卻只兩個子，是面容姣好，姿綽約，各持兩把寶劍，對面而立，一手持劍當，一手藏劍後，看起來倒也法度嚴謹，然而看了此前十二人的劍舞，江朔只道又是如前的一般的持劍舞蹈，卻不料二甫一出手就顯出非凡的氣勢——二人同時出手將手中長劍擲向對方。

兩劍在空中堪堪著飛過，直刺對方面門，一片驚呼聲中，二同時下腰，避過來劍，卻手抓住劍首上系的絛，順勢旋轉子，揮長劍轉了一圈，又復出手，長劍打著橫旋飛向對方，二這次卻不用手接，而是用背在後的長劍一撥來劍，長劍立刻化橫為縱，旋轉著向上飛去，江朔這才知道為何這樓要建的如此高，兩劍飛的極高，堪堪刺上房梁之際又一齊下落。

地上的二腳步變化，已然互相換位，各自接了落下的長劍，一旋子，另一把長劍又復飛出，那劍飛在半空，手中另一劍又復飛出，前劍向上斜拋飛的弧線，后劍卻是直拋，兩劍出手雖有先後，卻同時達到，眼看就要上兩名的兩肋，二人卻同時側，電火石之間避開來劍，同時旋轉子一前一後挈住雙劍，原地圓轉一圈又復拋出……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互相拋擲長劍，這劍舞與尋常手不同，便似將腦袋，子，手腳向著長劍鋒刃上撞去一樣，但每每在電火石之間或接或避，都化險為夷了，看著尤覺驚心魄。

二忽地將手中雙長劍連環向上拋出，在地上背靠著背旋了一圈，互換位置，並肩而立，將手背在背後，雙劍落著后脊落下，背後的雙手握個正著，登時贏得滿堂彩聲，更有人將綾羅、綢紗拋場中，卻是打賞二的。

張旭道：「這《西河劍渾》如何呀？」

江朔道：「二看著腳步虛浮，沒甚力，但外功卻頗了得，劍之可是高明的啊。」

張旭哈哈大笑道：「無他，唯手而已。如是臨敵之際，敢這樣兵行險著自是功夫了得，但這二每日都是這樣手劍舞，對於來劍的方位緩急無不瞭然與，莫說背手接劍，就是閉著眼睛，對們而言怕也沒什麼分別。」

江朔心道不錯，看來這「渾」也不是什麼真正的劍，而是類似百戲雜耍的功夫。

二下去后，竹之聲不停，卻見侍又上來斟酒布菜了，江朔到奇怪，問張旭：「怎麼大娘今日不舞了嗎？」

張旭說：「這燕飲燕飲，鼓樂，舞蹈都只是為吃酒娛的，像你你這樣只看不吃，卻是吃了大虧咯。」張旭正說著見侍來收拾碗盞，忙抓起個餤餅來塞在口中，又茲嘍飲了一口酒，裏含著餅，對江朔道：「快吃，快吃……一會兒大娘來了，可要好好看，不許再吃了。」

江朔聽了一笑，也胡吃了些吃食，經過前面兩撥劍舞，他心道：這公孫大娘的劍舞只怕和弟子們的也沒什麼兩樣，即使練的再些，姿再矯健些，也不過如此了。

侍們端來的卻是水煉犢和分裝蒸臘熊兩道大菜，眾人又吃喝了會子，篳篥聲才又想起，江朔已知篳篥是打頭的樂，篳篥一響，正角就該上場了。

不待公孫大娘登場，滿堂已然儘是彩聲了，眾人呼喊了片刻，才見公孫大娘款款而來，張旭說他三十年前觀公孫大娘劍舞而悟草書之道，那這公孫大娘至也是五十開外的年紀了，雖然歲月已在臉上留下了痕跡，但仍然是烏髮如雲，皮白膩，絕皺紋，看起來也就三四十的樣子。

公孫大娘已換了一套黑的健服，形似武將的缺衫，盤領窄袍兩側開衩，下縛為騰蛇之制，著短靴，頭上戴黑紗襆頭，又在襆頭外包一塊紅抹額，也是手持雙劍，看著頗為颯爽。

見公孫大娘站到中央，眾人又是一片喝彩，公孫大娘持劍十字叉，向四周團團拜了，方才起手舞劍。

公孫大娘起手卻無任何特異之，只覺腳步端凝沉穩，出劍方位亦妙，與前不同確實是劍法，張旭湊過來道：「現在一招一式還很清晰，便似我寫草書時起手幾字構形完整。」

說話間公孫大娘腳下快速遊走，出招越來越快，兩劍互為攻守，速度雖快，但攻守法度嚴謹，雖快不，張旭又道：「此時出劍矯若游龍，雖然招式黏連，已分不清，但游龍終是可以描畫的，便似我寫草書的中段，文字已然互相粘連，但仍有跡可循，認字仍易。」

公孫大娘招式又變，只見滿堂電燁燁，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卻早分不清招式，似是隨意揮舞，但攻守仍能相協，並非隨手舞，張旭道：「此時已是無招的境界，便如我草書寫到末尾，恣意收放，雖奇怪百出，而求其源流，無一點畫不該規矩。」

的招式江朔卻，他口而出道：「這不是裴將軍的劍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