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天灰白暗沉,仿佛蒙了一層厚重的霾，風止樹靜，整個沉楹堂都籠罩在一片肅靜之中。

孟紓丞穿著靛藍織金仙鶴方補錦袍步庭院,后一眾護衛留在院門外，只景碩拿著他的披風隨侍左右。

孟紓丞腳下從容，一副俊朗清雋的容貌卻只讓人注意到他那雙沉靜斂的烏眸。

正當年的時候，即使本并不張揚,但出貴胄，年得志，仕途順遂，一生未嘗過求而不得的滋味,難免出幾分意氣發的風姿。

景碤心事重重地候在廊蕪下，見到孟紓丞，遲疑地往前邁了一小步,猶豫片刻，闊步走下臺階,迎了上去，躬作揖：“三老爺。”

孟紓丞微微頷首：“一路辛苦。”

景碤連忙道：“這是屬下的職責。”

孟紓丞沿著回廊往書房走，過門檻,襯里暗紋若若現,語氣平和：“有消息了？”

景碤形頓住,心臟猛地往下墜落,躊躇之態清晰明朗。

孟紓丞側目看他，景碤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本就安靜的沉楹堂更加寂然。

景碩退出書房,掩上隔扇門,扇門腰板上干凈優雅的浮雕意外的出冷,他收回目,轉看著庭院，院中雀無聲，只有落葉輕輕飄落。

孟紓丞端坐在書案后，眸平靜地注視著景碤。

景碤上前低聲道：“屬下已經查到娘子的世，并找到了的家人。”

若僅是如此，景碤不會出猶豫不決的神，孟紓丞沒有說話，微抬下顎，示意他繼續。

景碤道：“娘子原姓衛，閨名衛祎，衛家在江當地是小有名的書香門第，父親衛明貞是永平二十六年的進士，也曾在朝為，只是授半年后因妻子逝世而心悲痛辭回鄉，衛明貞于兩年前去世，娘子是二人獨。”

“不過衛明貞在娘子年時收了三名學生作娘子的玩伴，實際目的是為娘子從中挑選贅婿。”

父母之子，則為之計深遠，衛明貞膝下只有娘子一獨，考量至此，正常人都能理解，要真只是這般，也無妨，總歸還沒有親，只可惜……

景碤心中苦笑：“其中兩位，您曾在烏鳴山見過，發現贓款的那兩名郁淼書院的學子正是娘子的兩位師兄名陳寧柏和梁實滿，還有一個師兄……”

景碤咽了一下嚨才繼續道：“還有一個師兄正是二爺，收養二爺的那個讀書人正是衛明貞，屬下還打聽到，娘子與二爺青梅竹馬，互生愫，衛明貞去世前為他們定下了婚約。

因為當時娘子尚未及笄，所以沒有趁熱孝親。五個月前二爺認祖歸宗的消息被他的同窗帶會江，娘子知曉后便趕往京城。”

剩下的事就無需景碤說了，孟紓丞比他更清楚。

景碤飛快地看了一眼孟紓丞，天暗得快，屋已經掌上燈，案上的錯落的影將孟紓丞形暈染得模糊，看不清他的神。

枕邊之人是自己侄子的未婚妻，任憑誰知曉，恐怕也一時難以接，若是傳出去，更要引起軒然大波，現在三老爺心里肯定不好吧。

孟紓丞抬手，景碤心頭突。

“此事還有誰知曉。”孟紓丞的聲音聽起來也尋常。

景碤卻不敢放松：“您放心只有我們幾個親信知曉娘子和二爺的關系，至于衛家那邊。”

他查這些事并不費力，旁人只要有心也能查到：“衛家知道的人并不多，一大半都隨陳寧柏師兄弟二人來了京城，此刻估計已經到了邳州，剩下的幾人屬下已經封了口。”

他說完，屋又是一靜。

景碤只覺得分外難熬。

“孟池也失憶了嗎？”孟紓丞淡淡地問。

景碤楞一下才搖頭：“沒有。”

孟池沒有失憶，所以他認得出衛窈窈，難怪他會用探究驚懼的眼神看他，看衛窈窈。

孟紓丞忽然想起第一次與衛窈窈見面的景，瞪他的那一眼，是在瞪他？還是在瞪孟池？

從江到京城走水路，快則兩個月，慢則三個月，路途漫長，兇險莫測，是什麼讓有勇氣，敢孤注一擲地趕往京城？

青梅竹馬，互生愫。

這八個字在孟紓丞齒間無聲繞了一圈，他清楚的知道他與孟池的相貌有相似之，后來失憶，心中是否存留著對孟池的？對他的依賴，是否摻雜著其他因素？

孟紓丞垂眸看著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這只在衛窈窈跟前極寵的手，眼里閃過嘲弄，輕扯了扯角。

等到日后記起所有事，留在心里的人會是誰？

書房氣氛低迷，景碤到了一不妙，默默地思索一番，還是低聲提醒道：“若有一日此事被宣揚出去，怕是會引起府里。”

對鎮國公府而言，衛娘子本無法與一個年輕中舉，前途大好，被寄予厚的二爺相提并論，況且二爺時走失，府里老爺太太們自覺虧欠他良多，對他多有補償。

假使有一日此時被曝出，傷的只會是衛娘子。

而三老爺肩上擔著整個鎮國公甚至孟氏的責任，一言一行，名聲仕途，他的每一個細小舉決定的牽扯到的他后龐大的家族。

景碤自來到孟家，就不曾見孟紓丞出過差錯，所有人認定他從前在鎮國公世子這個位置上做得好，日后只會做得更好，所有人都相信有他在，可再保孟氏百年榮。

若三老爺理智，此刻該做的是送衛娘子出府，免得生出事端，家宅不寧，是為者的大忌。

可這句話景碤怎麼都不敢提。

孟紓丞要是聽不懂景碤的暗示，如何走到今日這個地位。

景碤想到的，他又豈會想不到，為了孟氏，為了鎮國公府，為了父母兄長，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他一清二楚。

孟紓丞面無表地看了眼窗外的天：“你回去休息吧。”

孟紓丞冷靜得可怕，景碤看著孟紓丞深不可測的眼眸，心中預不妙，不敢多言，沉聲告退，誰知他剛抬腳，孟紓丞也起了，又收回邁出去的腳，等他先走。

孟紓丞推開隔扇門，徑直走出書房。

“馬車備好了？”他問景碩。

景碩掃了一眼站在孟紓丞后的景碤，點了點頭。

孟紓丞頷首往外院走。

景碩看著他上的服，連忙問：“要讓陳嬤嬤送套服過來嗎？”

孟紓丞步伐停滯，淡漠疏離的眼眸微，著飛落高墻之上的雀鳥，閉了閉眼睛，再睜眼的同時轉往回走。

孟紓丞回去更，景碩留在原地，他用眼神問景碤發生何事。

景碤面發苦，只對他扯出了個難堪地笑。

*

夜來臨

主持親自送馮夫人走出寺門。

互相告辭后，馮夫人拍拍扶著手臂的衛窈窈的手：“辛苦你陪我這個老婆子聽了半日的佛經。”

“老太太說的哪里的話，這半日我也益頗呢！雖然有些地方聽不大懂，但也蠻有意思的。”還未走遠，衛窈窈不敢再寺廟前放肆，低聲音說。

馮夫人笑了笑：“你這孩子倒是實誠。”

馮夫人問護衛：“三老爺來了不曾？”

護衛恭聲道：“回老太太的話，還未見到三老爺的車架，我這就派人去前面打探。”

此時已經過了約定好的時辰，馮夫人了解孟紓丞，除非要到極其重要的事，否則他不會遲到，對衛窈窈說：“你別著急，估著很快就到。”

馮夫人是知道孟紓丞要帶衛窈窈逛廟會的事的，雖詫異，但也不多問，不過一件小事罷了。

夜晚天寒，衛窈窈擔心馮夫人涼，點點頭說：“時候不早了，老太太先回吧！”

馮夫人知道自己的子骨：“嗯。”

們正說著話，就聽后有人喊：“老太太。”

衛窈窈扭頭一看，是喬家的人，這不是們第一次見，從通州回京的路上打過照面，但彼此心中都有嫌隙，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衛窈窈心里輕哼，裝作看不到。

雖然馮夫人拒絕了喬廣靈要一起來相國寺的請求，但沒有封路，們也可以自己來。

喬家夫人帶著喬廣靈走到馮夫人邊，眼神掠過一旁的衛窈窈，笑著對馮夫人說：“老太太要回去了嗎？”

馮夫人輕嗯一聲，氣勢端，雖不曾笑，但也未冷眼相對。

“也是緣分，我們也正要回府，要不然途中做個伴？我們陪老太太說說笑？”喬家夫人試探地問道。

馮夫人知道喬家人心思多，不過不耐煩應付，只當尋常姻親相：“那就一起吧。”

衛窈窈扶著馮夫人上了馬車，便退到一旁。

喬廣靈看了一眼，等馬車開始行駛都未見到上來，這回喬廣靈長了記，老太太都帶來禮佛了，怎麼會不讓與自己乘坐同一輛馬車。

只裝作好奇地問：“那位娘子怎麼不上車？”

馮夫人抿著茶，淡淡地笑了一下。

君蘭拉著毯子搭到馮夫人膝頭，幫著說：“三老爺等會兒過來，帶娘子逛廟會。”

喬廣靈楞了楞，下意識地朝車窗看去，但馬車車窗關得嚴實，不好擅自開窗，于是什麼都沒看不見。

孟三叔那樣的人也會逛廟會嗎？

喬廣靈看了一眼正在聽母親說話的馮夫人，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晚些回去，也去廟會轉轉了。

*

衛窈窈回到寺廟客房里等孟紓丞，灌了自己好幾盅茶都還沒有見到孟紓丞的影。

來來回回在房里踱步，有些生氣。

衛窈窈擱下茶盞，瓷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脆響，準備出去看看，結果一打開門就看到了不遠，穿過月門朝而來的孟紓丞。

總算見到人了，衛窈窈心頭一松，抑制住上翹的角，手指頭扣著門框，輕哼一聲，說：“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啊？我都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