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是個清高多才的子，謝寶真在的熏陶下也會些對弈書畫的本事，寫得一手極其漂亮的簪花小楷。

這日，正坐在案幾后謄寫《詩經》釋義，便見黛珠紅著一張圓嘟嘟的臉跑進來，欣喜道：“郡主，八郎回來了！還帶了兩箱子禮，讓奴婢請您前去挑選呢！”

八郎即是謝寶真的第二位嫡親哥哥，名喚淳風，族中排名第八，剛過十八歲便因武藝卓絕而擢為羽林郎長史。大概是年齡差距不那麼大的緣故，兄妹倆平日最為親近，聽聞他回來了，謝寶真自是歡喜得不行，丟了筆便去前廳迎接。

廳前果然熱鬧得很，奴子和侍婢們探頭探腦，謝寶真進了門，只見梅夫人、五哥謝臨風和侄兒謝朝云已經先一步到了，而兩口紅漆包銅皮的大箱子旁站著一位英姿發的白袍小將，劍眉星目，姿拔，既有著其母梅夫人一般的出相貌，亦兼容了其父謝乾的凜然氣勢，也難怪無數貴會為之傾倒。

謝寶真笑著小跑進門，喚了聲：“淳風哥哥！”打小，謝淳風就不讓按族中排名喚‘八哥’，說是太難聽總覺是在逗鳥，于是謝寶真便改了口‘淳風哥哥’，別有一番俏意味。

像兒時那般，謝淳風手接住撲過來的謝寶真，掐著的細腰轉了一圈，這才放下了頭，冷峻的眉眼如春風拂過般暖化，問道：“大半月不見，寶兒長高了不曾？”

梅夫人著帕子抵在邊，輕輕咳了聲，提醒道：“寶兒已經不小了，即便是親兄妹也要懂點分寸。”

謝臨風抱著兒子笑道：“就他倆最親近，平日里我想抱寶兒還抱不著呢。”

謝淳風的神生來冷淡，此時眼里卻蘊著笑意，低聲道：“寶兒是我們的心尖寵，親近些又有什麼關系？”

話雖如此，他到底退開了些，與妹妹保持些許距離，打開兩口箱子道，“這些是三哥托我轉府上的，都是些商隊途中搜羅來的好玩件，寶兒挑幾件喜歡的如何？”

三哥謝延是二伯家庶出的孩子，自知庶出之子無權蔭封，加之自己又不喜讀書，走不了科考之路，十六七歲便收拾包袱隨商隊出門闖。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為此二伯險些與三哥斷絕關系，所幸三哥天資聰慧舍得吃苦，靠販茶白手起家，如今生意越做越大，近幾年所產茶葉更是為宮中品，即便算不上富可敵國，也該是腰纏萬貫了。

因在謝延被掃地出門最困難的時候，英國公謝乾暗中給過他一些便利，謝延便一直銘記于心，每年都要托人獻上禮以報當年叔父照拂之恩，今年也不意外，香料胭脂、綢緞畫作琳瑯滿目，許多波斯、西域產的小件便是閱寶無數的謝寶真也不曾見過。

正猶豫挑選哪些好，便聽見謝臨風在一旁道：“阿霽也來挑幾件罷。”語氣帶著些許難以捉的試探。

謝寶真回一看，才發現謝霽不知何時也來了，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又被眾人的形擋著，故而一直不曾發現他的存在。

謝臨風又溫聲催了一遍，謝霽這才朝前幾步站定，扭頭看著梅夫人，似是在征求的同意。

梅夫人不喜怒，沒什麼起伏道：“想要什麼，盡管拿便是。”

老八謝淳風是第一次見謝霽，淡漠的目偶爾會落在這個瘦弱的年上，似乎想從中窺探一過往的。

謝寶真自顧自挑了一對蓮花紋的銀香囊，又選了兩瓶波斯產的玫瑰，目掃視到第二口箱子時，那些象牙匕首、短劍之類的著實勾不起的興趣，只有一件能得了的眼。

那是一個西域產的機關小木盒，盒子上站著一個木刻的波斯，量婀娜，纖毫畢現，上頭彩繪的花紋栩栩如生，只要擰盒子下的機關，部機括齒轉，伴隨著窸窸窣窣清脆的銀鈴聲，上頭的波斯也會跟著轉起舞，翩然若驚……

謝寶真從未見過這般致好玩的件，不手去拿，可沒想到的是另一只指節修長的手也了過來，幾乎和同時到機關盒。

屋靜了靜，兄長們和梅夫人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謝寶真一愣，順著那只傷痕淺淡的手朝上看，看到了謝霽那張安靜漂亮的臉。

這是始料未及的。

好在謝霽的手只是在盒子上停留了一瞬，就飛速收回了。他看著謝寶真，略微靦腆地笑了笑，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圈深邃的影，主放棄了這角逐。

在謝寶真看來，這似乎是所有哥哥對妹妹應盡的寵。理所當然地了禮讓，手便將那盒子拿了起來。

誰知還未來得及高興，便聽見謝臨風輕聲道：“寶兒，把此給阿霽，其他的你再多挑兩件。”

“……”謝寶真不可置信地回著謝臨風，試圖想從他臉上找出些許玩笑的痕跡。

然而無果，一向偏的五哥這次站在了謝霽的陣營，說得很認真。

“可是，”謝寶真抱著盒子，十分不舍地辯解，“他方才把手拿回去了呀。”

“給他。”這次發話的是梅夫人。一手搭在案幾邊沿，眉間微蹙，面不怒自威，也不知是在生誰的氣。

氣氛有些莫名的僵。

謝寶真咬著下，著腳尖不語。不明白為何以往有求必應，現在卻要被迫品嘗將心之讓給別人的心酸了。

明明自己才是阿娘的親生孩子呀！

大概心疼妹妹委屈，謝淳風彎腰從箱子里拿了一只金環銀勾的九連環，絞的環兒做工巧、叮當作響，十分漂亮。他將這只九連環放到妹妹手里，低聲哄道：“這是九連環，比那盒子好玩，夠消遣好些時日了。”

謝寶真看了眼那九連環，又看了看手中翩然起舞的機關盒子，依舊不舍。謝淳風又道：“別小看這玩意兒，當初即便聰明如五哥，初次解這九連環也是花了大半天的。”大風小說

“是麼？”謝寶真狐疑地看向謝臨風。

五哥自小聰慧異于常人，若是連他也難倒了的話，那這九連環定是十分稀罕的件的。

“別聽淳風胡說，我第一次解開這環兒只用了個把時辰，哪有大半天之久？”謝臨風很配合地頷首道，“這九連環既考驗腦子又考驗手，只有十分聰慧之人才能解開呢。”

“阿爹，我要玩九連環！”聽到‘聰慧之人才能解開’一句，懷里的謝朝云兩眼放、自信滿滿，長了手要去拿九連環，卻被謝臨風一把按下。

“那是寶兒姑姑的。你麼，最后一個挑罷！”著兒子癟起的小，謝臨風爽朗一笑。

經哥哥們如此一說，謝寶真心里好了些，猜想大概是九哥世可憐，大家才要自己讓著他點……

即便萬般不舍，也只好在梅夫人冷郁的目中將那木盒子放回了原，又留地看了一眼，這才慢吞吞接過了謝淳風手里的九連環。

用過午膳，謝寶真獨自在外廳擺弄那九連環，窸窸窣窣半天也沒能解下一個環。

屏風后的廳中，依稀傳來五哥的聲音，帶著些許揣道：“……我以為他會選匕首和寶劍，畢竟有志男兒都喜好那些，卻沒想到他竟選了個孩兒玩意兒，莫非真是無城府之人，是我們多心了？”

可不是麼！謝寶真委屈地想：九哥堂堂男子漢，為何偏偏看中了自己喜歡的東西？

“還是沒弄清他過去十一年經歷了什麼麼？”這次是謝淳風的聲音。

“不曾。他那時太小了，約莫記不清楚，問他啞疾之事，他也只是搖頭不知。”頓了頓，謝臨風又說，“大概流離在外不曾上學，也不太會寫字……”

后面的話謝寶真沒聽了。九連環解不開，沒了耐，便嘆著氣悶悶離開。

沿著抄手回廊朝后院走，路過假山后門時，卻見一人等候在那。

定睛一看，那人淺裳，系著月白的狐裘，形清瘦如竹，眉目如畫，不是謝霽是誰？

謝寶真攥著九連環一愣，放緩了腳步，有些猶疑要不要換條路走，依稀記得九哥是不太歡迎旁人靠近的，上次跌倒時屁可是痛了好幾天呢。

剛要走開，瞄見了謝霽手里捧著的那只機關盒子，不由一頓。

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謝霽已走到面前站定，背映著紅廊綠竹，當真如工筆畫一般清雋。

眉目致的年側首一笑，輕輕將手中的寶貝盒子遞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