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家宴散了,幾位眷早已帶著年的孫輩前去歇息,而男人們則還要留在廳中,向謝乾述職,報備一年來的大小事務。
今年家運太平,二哥的夜闌山莊在江湖上名聲頗,年初協助朝廷剿匪還曾過封賞;茶葉今年行很好,波斯的玫瑰和香料等在頗為流行,三哥穩賺不虧;其他幾位哥哥各自在金石字畫、兵研究等方面各有建樹,唯有大哥資質平庸,年過而立依舊是從六品國子監丞,論職能力,甚至比不上小他好些年歲的謝臨風。
大哥謝敬風一個勁地喝酒,敦厚的面頰醉紅,一邊嘆氣一邊說:“侄為族中長子,人過半生而無建樹,實乃有愧父親和叔父厚!”m.166xs.cc
“大哥言重!自小,我等都是以大哥為楷模。”眾人安他,謝敬風只是搖頭擺手,大概是為長子的力,說到最后,他竟潸然落淚。
這是謝寶真不曾承過的力,卻也同,心有戚戚焉。
明白那種所有人都很優秀,而無論自己如何努力也只能其項背的苦悶;也明白謝霽作不出好詩、甚至連說話都為奢的悲哀……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謝寶真也不知該如何安力過大的大哥,只在他案幾上悄悄放了一塊最的棗泥糕,輕輕退出門去。
偏院中大概是梅夫人在行賞,侍婢和奴子們的歡笑聲不絕于耳。檐下燈盞通明,朝遠了看,還能遠高樓綿延的燈火,璀璨的橙紅與夜的黛藍相輝映,伴隨著點點細砂似的雪聲,恍若天上人間。
廊下燈籠蜿蜒,謝寶真倚在紅漆柱子上,朝廊外出一只雪白細的手,讓那碎雪和暖落在自己的指尖。
“要是能上街去看場花燈就好了。”華筵將散,謝寶真自顧自嘆道。
正著指尖的雪花出神,余瞥見拐角有人行來。扭頭,待那人影走到亮下,才發現是一早就離席了的謝霽與八歲的大侄兒謝麒。
這兩人怎會走在一塊兒?
只見謝麒手拿炮竹,仰首跟在謝霽邊喋喋不休道:“九叔,你真的不會說話嗎?你嗓子是怎麼壞的啊?”
暖中,謝霽提著一盞憨態可掬的兔子燈籠緩步而行,目不斜視,全然當那聒噪的小謝麒是空氣。
謝麒年紀小臉皮厚,也不介意謝霽的冷淡,撓了撓后腦勺道:“九叔九叔,這兔子燈是送給我嗎?對了,你要要是不能說話,那別人和你談的時候你要怎麼回應呢?”
都說言無忌,但這小子字字句句都人要害,未免過分了些。
謝寶真收回手,迎向前道:“謝麒,過來吃糖!”
謝麒瞬間轉移了注意力,一路小跑過來道:“夜深了,姑姑為何還給我糖吃?”
謝寶真掏出懷中藏著的油紙包,拿了一顆棗泥糕塞謝麒里,隨即一他的額頭道:“堵住你這條聒噪的舌頭!”說著,又塞了一塊到謝麒里,“朝云方才在找你玩兒呢,去和他放炮竹罷!”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謝麒,謝寶真見謝霽仍站在原,沉靜的目輕輕地落在自己上,似是有什麼話要表達。
謝寶真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手中的油紙包,心道:莫非他饞想吃?
想了想,索將剩下的棗泥糕一腦遞到謝霽面前,疑道:“要吃嗎?”
謝霽的睫上承載著金般的燈,平日過于蒼白的面容也染上了些許暖意。他搖搖頭,而后在謝寶真驚詫的目中,輕輕將那盞嘟嘟的兔子燈遞給。
兔燈的框架是竹篾做的,糊著薄可的紙,又用朱砂和黑墨勾畫了圓圓的眼睛,惟妙惟肖可至極。
“好可的兔燈!是給我的嗎?”謝寶真的眼里映著兔燈的,水汪汪的一片,驚喜之溢于言表。
謝霽點頭。
謝寶真小心翼翼地過提燈的竹柄,將燈抬高些,不釋手地看了許久,才問:“難怪晚膳之后就不見你了,這個是去街上買來的?”
謝霽蜷了蜷手指,搖頭。
“不是買的?”謝寶真掃了一眼他藏在袖中的手,恍然道,“莫非是你親手做的?”
一陣風吹來,碎雪灌長廊,星星點點的碎白中,謝霽輕輕頷首。
“你太厲害了!”謝寶真像是發現了什麼稀世寶藏,了框架工整的兔燈,稱贊道,“和街上賣的一樣好看呢?”
謝霽的眼里也有了點點笑意,他向前一步,又從懷中出個紅彤彤的件遞到謝寶真面前——
是個鼓囊囊的紅包,大概是阿爹平日給他的零用錢。
謝寶真噗嗤一笑,忙擺手道:“我不缺銀子的,這個不能收!”
謝霽托著紅包靜靜地著,仿佛石雕定格,不曾收手。
見謝寶真踟躕著不肯收,他極為淺淡地一笑,便將那紅包正面朝上,輕輕擱在一旁的雕欄上,大有任人置的意思。
放置好紅包后,他略一頷首,轉便走。
白狐裘的年在一路暖中緩緩淡去,只留下謝寶真站在原地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正提著兔子燈左右為難,不經意間垂眼掃過那紅包,只見上頭寫著三個稚氣的字:祟錢。
謝寶真恍然間明白了,謝霽送兔燈是為了答謝斗詩時解圍,給祟錢是履行一個兄長對妹妹應有的新年祝福……他依舊是對沒有送新年賀禮耿耿于懷。
鬼使神差的,謝寶真將兔燈輕輕擱在地上,拿起雕欄上的紅包展開一看,紙袋中裝著幾兩碎銀。錢不多,在自小生慣養的謝寶真看來,或許還比不上買一件新的錢,但知道,除了賜的東西不能轉送外,這已經是謝霽能拿得出手的全部了。
謝寶真拿夜明珠當過玩,錦繡堆里打滾,奉承之言聽過無數,千金之禮也過些許,卻從沒有哪個禮比得上這幾兩碎銀沉重。
不知何又放起了煙花,紅紅綠綠的一片。
抬眼去,謝霽還未走遠,白裘墨發,轉鷺燈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孤混跡于煙火的熱鬧中,倒更顯冷清寂寥。
“謝謝你啦,九哥!”謝寶真朝著他的背影喊道。相識兩個月,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喚了他一聲‘九哥’。
煙花的砰砰聲中,謝霽的腳步不停,一轉,消失在曲折的長廊盡頭,也不知聽到了不曾。
……
謝霽回了房,反手關上房門,將那煙火的熱鬧隔絕在外,神也隨之冷了下來。
案幾上竹篾殘屑凌,一盞紗燈昏黃,鍍亮了桌上的一張凈皮白宣,宣紙上兩行歪歪扭扭的字眼,正是他晚宴上寫的兩句不格調的詩文:炮竹一聲響,舊歲迎新年。
謝霽漠然地走到案幾后坐下,徒手抓起一旁做兔燈所剩下的竹篾殘屑,隔著老遠準確的丟紙簍中。
竹篾邊緣鋒利,食指被劃出了,他卻恍然不聞,任憑那殷紅的珠圓潤形,再順著指節吧嗒濺在宣紙上,暈開一團深沉的。
他垂眼盯著宣紙上的詩句片刻,繼而抬筆潤墨,和著,帶著刀劍影般的深沉戾氣補上潦草的后兩句:
此夜東風起,殺盡天下寒!
筆走龍蛇,最后一點落下,他目一凜,以筆為刃,猛地朝窗外刺去!
上等的狼毫筆刺破窗紙,窗外窺視之人應聲而倒,繼而一個鷂子翻,竟然破窗而,滾進屋來!
謝霽旋站起,同時翻掌攥住袖中藏著的短刃,寒的目死死地盯著闖進來的黑人。
待那黑人一個站起,謝霽的短刃已橫上脖子,而這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一瞬。
黑人咽了咽嗓子,兩手指輕輕夾住脖子上那冰冷的刀刃推了推,訕笑道:“公子,是我!關北!”說著,關北的黑人扯下蒙面的三角巾,出自己的廬山真面目。
面前站著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年,紅齒白,笑起來的時候細長的眼睛會瞇一條,活像只狡黠無雙的小狐貍。若非指間把玩的柳葉飛刀太過森寒可怖,任誰見了都會覺得他是個爽朗可親的鄰家年郎。
“謝府這銅墻鐵壁還真難進,我在后街蹲守了大半夜才潛進來。本想給公子一個驚喜,沒想著還是被發現啦!”說罷,關北翹著二郎坐下,嘿嘿一笑。
謝霽收了短刃,將被撞開的窗戶關上,這才轉過來,以眼神詢問關北來此作甚。
“公子放心,外面沒人,我早查探過了。”關北換了個方向坐著,以免自己的影子投在窗戶上,被謝府路過之人瞧見了破綻。
他轉了轉指間的小刀,笑瞇瞇道,“公子猜得不錯,你剛離開平城不久,宮里就派了人去查你的底細。不過你放心,凡是涉及機之人我都清理干凈了,沒有留下活口。”
謝霽將短刃藏袖中,另取了筆潤墨,冷然寫道:全部?
“呃……還有一人,出門探親去故而躲過了一劫,我已派人追查其下落。你不必擔憂,那人知道的不多,不會阻攔我們的計劃。”關北盤坐在謝霽對面,對面前這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年滿是信任,詢問道,“大家跟著公子都是要干大事的,如今你這麼一走,屬下們當真是閑得蛋疼,便托我來詢問下一步如何走?”
謝霽提筆寫道:等候時機,取得謝家支持。
關北歪著腦袋看了眼謝霽那不敢恭維的字跡,擰眉苦笑道:“你不是能說話了麼?雖然嗓音不太好聽,但總比寫字強啊!你這字寫得實在是……”
謝霽眉頭一皺,墨的眸中一片冰寒。
每當這主子出這般不耐的神時,多半有人要遭殃了,關北忙正襟危坐,捂住含糊道:“我我我……說錯話了?”
上一世,沈昭昭憎惡了沈楚川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叔叔一輩子,臨死那一刻卻只有他策馬趕來為她收尸。重活一次,沈昭昭下定決心痛改前非,虐死渣渣,保住家族。她把沈楚川當成親人一般來愛護,好好抱住這位未來權臣大人的大腿。他卻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掐著她的下巴,語氣森然:“我是從地獄里爬起來的惡鬼,你膽肥招惹上我,往后可別想逃。”沈昭昭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想象著惡鬼纏身的畫面就覺得沒法兒活了。
時家有女,玉骨冰肌,端莊淑雅,是帝都第一名媛。時家有女,自出生便是太子妃,只待及笄禮成,擇太子以完婚。于是坊間有言,得時家女,得天下。這天下間,唯有公子顧辭,三分妖氣,七分雅致,擔得起一句,公子如玉,世人皆以“公子”尊之。他說,本公子無意這天下,但她……受了我四年心頭血,就憑他們,娶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