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吹散了一日的燥熱,瓦肆間用圍欄圈出一塊寬敞的空地,有人舞大刀有人跳胡舞,中間有赤膊的兩名漢子耍弄火把,間或含一大口烈酒于中，對著火把噗嗤一噴，芒竄起丈把高，如火龍呼嘯而出，看得圍觀的群眾直呼彩。

人群的最前方,謝寶真也在拍手好。見賣藝人敲著銅鑼上前討賞,謝寶真便從錢袋中隨手抓了一把碎銀叮叮當當置于對方的盤子中,瞇著眼笑道：“勞煩再噴一個！”ωＷＷ.166xs.cc

白花花的銀子散在零星的十來個銅板間,格外搶眼。賣藝人看得眼都直了，滿臉堆笑，回一揚手，對著赤膊耍火的同伴高聲吆喝道：“替這位小娘子把火揚起來！祝貴客扶風直上、紅紅火火——”

噗嗤——

又是數道火竄起，視線一片璀璨的金紅。

狐貍面下,謝霽的目頗為深沉,腦中閃過一些零碎的記憶片段。

他這一生似乎都沒能逃開火的厄運。十三年前玉昌宮的大火毀掉了往事真相與他的母親，五年前風月樓的大火燒毀了他最后一善念，當十二歲的年手握豁口染的尖刀,過那一驚恐倒下的死尸,一步一個腳印地逃出風月樓時，他便恨上了這片炙熱猖狂的。

……也正因為如此，翠微園從不燒碳,極點燈。

可謝寶真喜歡這熱鬧。

流蘇面紗隨著夜風輕，的眸子彎兩彎月牙，盛著燈火的輝煌，明艷不可方。

謝霽側首著，出乎意料的，心中的波瀾漸漸平息。他不止一次嘆謝寶真的純凈無暇，連猖狂的火焰遇見了都會變得這般溫繾綣，像是一層薄薄的金紗罩在的上，很暖。

“九哥你快看！這是我見過噴得最高的火焰啦！”謝寶真并沒有察覺到謝霽的窺探，只拉著他的袖子晃了晃，輕快問道，“好看嗎？”

“好看。”可他指的不是火焰，而是謝寶真。

人群忽的一陣擁，謝寶真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一蹌，謝霽忙手攥住的手腕，將拉回自己邊護住，而后危險地瞇了瞇眼，回頭掃了眼始作俑者。

推人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瘦小男人，兩手揣袖，躬駝背，見謝霽瞪來，便瑟著往外圍去。

謝霽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掃了一眼謝寶真空的腰間，隨即猛地手住瘦小男子的后頸，冷冷道：“拿來。”

那男子痛得慘一聲，只覺得自己的后頸都快被碎，忙不迭將來的錢袋哆哆嗦嗦遞出，連聲道：“饒命，饒命則個！”

謝霽接過錢袋，男子轉鉆人群中一溜煙兒跑了。這段小曲淹沒在人海的熱鬧中，誰也不曾留意。

謝寶真察覺到了靜，回頭問道：“怎麼啦？”

謝霽眸回暖，啞聲道：“沒事，你錢袋掉了。”

謝寶真一腰上，瞬間恍然，‘咦’了聲道：“什麼時候？我竟不知。”

火明滅中，謝霽彎腰蹲，以一個虔誠的姿勢給重新掛好錢袋，地系了個結，而后仰首道：“小心些，別再弄丟了。”

又一陣火竄起，謝霽的眼眸也跟著明亮了一瞬。謝寶真看呆了，忍不住手點了點他細長上挑的狐貍面，笑著說：“九哥你真好看。”

那輕輕的一，使得謝霽眼中起了漣漪。他匆忙別開視線，起道：“……走了嗎？”

謝寶真點頭道：“看夠了，走。”說著，拉著謝霽往另一個方向走，不知疲倦般道，“那邊有水牛，我帶你去瞧瞧！”

傳聞七夕是牛郎織天上相會的日子，而牛郎之所以能飛上天，靠得是老水牛貢獻出了自己的皮。民間于老水牛的忠誠，便會在七夕這天為老牛獻上鮮花冠冕以示慶賀。

道旁的大柱子上果然拴了七八頭牛，水牛黃牛都有，俱是前掛著紅綢花，犄角上戴著鮮花環，睜著溫順的大眼睛吃草料，任人，十分有意思。

牛欄旁有婦人賣花，見謝寶真穿著鮮艷華，便提著花籃圍上來道：“小娘子買些花獻給牛神罷！能保佑你尋個如意郎君呢！”

謝寶真選了一串嫣紅的秋海棠，小心翼翼地靠近牛欄，卻又不敢手將那花環獻上。正猶疑踟躕，忽的背后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來，握住的腕子，和一起將那花環順利地掛在牛角上。

謝寶真聞到了后屬于謝霽的清冷木香，是十分安定的味道。

長松一口氣，剛要回走開，那得了花環的老牛卻忽的用鼻子朝一頂。

謝寶真只覺得腰上一重，繼而朝前撲去，準確地撲進謝霽懷里，與他面面廝覷。

周圍一陣善意的哄笑，方才賣花的老婦人笑得最為厲害，前仰后合道：“你們瞧瞧，我方才說什麼來著？牛神顯靈啦，這年可不就是你命定的姻緣！”

謝霽抿了線，形僵，著謝寶真的眸子宛若浩瀚星海，深不可測。

周圍人還在笑鬧，謝寶真臉上一燙，忙從謝霽懷里掙開，無意識了鬢發道：“你們說什麼呢？他是我兄長！”

“兄長？”老婦人仔細端詳著兩人被面遮了一半的臉，“看眼睛不太像啊！是親生的嗎？”

謝寶真十分慶幸自己有面紗遮面，不必將緋紅的臉頰暴于眾人面前，小聲囁嚅道：“倒也不是親生……”

“那不就了！”老婦人一合掌，“小娘子快來拜拜牛神還愿！謝它天賜良緣！”

謝寶真無言，這會兒便是長了七條舌頭也辯解不清了。

不敢看謝霽的眼睛，有些局促地向那幾頭老牛，忽而一驚，指著其中一頭道：“它怎麼把我的花吃了？”

眾人順勢去，果見一頭黃牛睜著無辜的眼，卷著糲的大舌頭，將那秋海棠花串嚼吧嚼吧盡數咽腹中，當真是‘牛嚼牡丹’，毫不懂得憐香惜玉。

婦人們忍著笑，紛紛提議：“小娘子再買一串？”

謝寶真頗為失落，忙搖手說‘算了’，對謝霽道：“九哥，我們回去罷。”

兩人出了瓦肆，謝府的馬車早已等候在路邊。

回府的路上，謝寶真已是哈欠連天，撐著下東倒西歪，一副昏昏睡的模樣。謝霽不聲地往邊挪了挪，謝寶真得了依靠，果然將額頭擱在他肩上，閉眼打起瞌睡來。

不多時到了謝府，馬車驟然一停，謝寶真驚醒，忙坐直子眼睛道：“到了？我都睡著了。”

車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繼而紫棠和黛珠帶著些許焦急的聲音響起，道：“郡主，你可算回來了！府里來了貴客，正等著您呢！”

“貴客？誰呀？”謝寶真搭著侍婢的手下車，抬頭看了眼頭頂的月亮，疑道，“都這麼晚了。”

謝霽跟在后，聽見小天真地問道：“九哥，你也要和我一起去見客嗎？”

謝霽沒說話，紫棠倒是道：“是見您一個人的……您跟我們來便知曉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從側門，轉正廳，果見廳中燈火輝煌，梅夫人笑著起道：“正說著呢，孩子們就回來了。”

言罷，梅夫人行至門口，朝謝寶真招招手道：“寶兒，快些過來。”

謝寶真應了聲，小步跑過去，臨近門口時又頓住，回首看向謝霽的方向道：“九哥不來嗎？”

謝霽朝笑笑。

方才侍婢說貴客是來見謝寶真，自然與他無干，更何況……

謝霽瞥了眼庭前扎了紅綢的兩只白鵝，已然知曉來人是為何意了，不由淡了笑，面上籠罩著一層霾。

謝寶真甫一進門，就見位梳著圓髻簪了紅絨花的宮裝婦人迎上前來，朝著謝寶真嘖嘖贊道：“郡主這樣貌段，果真是貴之首！這般標致的人，也只有英國公府能養得出來！”

“您謬贊了。”梅夫人牽著謝寶真的手，向介紹道，“這位是宮里的李嬤嬤，皇后娘娘母。”

謝寶真有些懵懂，不知宮里的嬤嬤夜里造訪謝府所為何事，但還是乖巧一點頭道：“李嬤嬤好。”

李嬤嬤笑出眼尾細的紋路，連聲道：“哎哎，郡主好！老給郡主問安！”

“這多年未見，國公爺的寶貝兒都長這麼大了。難怪要養在深閨中不肯示人，若是讓那些王公權貴們瞧了，只怕是搶都搶不過來，哪里還得到我們區區秦家。”

驀地一個沉穩儒雅的男音傳來，謝寶真尋聲去，只見客襲上坐著一對中年夫婦：男的髯儒袍，的端莊嫻靜，氣質打扮看上去十分不凡。

謝乾端著茶杯呵呵直笑，道：“秦尚書說笑了。小丫頭一個，上不得臺面。”

梅夫人引著兒在那陌生的夫婦面前站定，溫聲介紹道：“這是吏部尚書秦大人、秦夫人。”

謝寶真問禮道：“秦尚書、秦夫人好。”

秦夫人笑意溫婉，上下端詳著謝寶真的模樣，甚為滿意的樣子：“這孩子可真好，只怕我那不的兒子高攀不上。”

秦尚書也須頷首說：“我與國公爺乃是多年舊識，若能親上加親，便再好不過。”

聞言，謝寶真心中一咯噔，一種不好的預漫上心間。

問道：“……兒子？”

“郡主莫慌！容我同您解釋。”李嬤嬤熱忱上前，笑著道，“秦尚書的父親是當朝太傅，親妹妹更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娘娘有個侄兒，才貌俱是一等一的好，今年剛十八，前途必定是一片大好，只可惜尚未婚配。皇后娘娘有意撮合郡主與秦公子，又不能親自出宮走，便賞了老這個臉面，代替娘娘過來詢問郡主的意思。”

……說、說？

謝寶真下意識向座上的謝乾，心中下意識抵，又怕言辭沖撞失了父母面子，不知該如何回應。

謝乾放下茶盞，輕咳了一聲道：“小頑劣，養得氣，我早已許過婚嫁自由，還得看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