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青巷，顧卿勒馬而停，甩袖一深巷小院。

小院雖小，但五臟俱全。原本野蠻生長在院的枯敗黃草被收拾干凈，架子上是新晾洗好的，角落爐子里正溫著剛剛煮出來的苦藥。

顧卿腳步一頓，開簾子進門。突然，銀一閃，一道破空聲從旁傳來。顧卿展扇一挑，那柄匕首就被打飛了出去。

“哐當”一聲，匕首落地，顧卿剛剛收扇站穩，李景穗就扛著掃帚又沖了過來，對著他一頓猛扇。

“你干什麼！”顧卿被砸了幾下，氣得大怒，一把抓住那掃帚往前一拽。

李景穗被迫松開那把掃帚。氣吁吁地站在離顧卿半丈遠，雙眸通紅的怒瞪向他。

顧卿一把扔掉手里的掃帚，嫌棄地看一眼自己上被掃帚劃出來的臟污痕跡，暗罵一句，“晦氣。”

聽到這話，李景穗更怒，“臣賊子！咳咳咳……”李景穗扯著嗓子罵，卻不想子還沒好全，氣急了，捂著心口就是一陣猛咳。

顧卿原本一臉怒容，在李景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中漸消。他嗤笑一聲，“罵來罵去就那麼幾個字，自己子還沒好利索就想著要殺我。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話罷，顧卿抬腳進屋，隨意往椅上一坐。他一靛青長袍，手中執灑金扇，風姿瀟灑恣睢，一改平日君子儒雅形象。

突然，躺在榻上的小男孩發出痛苦的聲音，李景穗也顧不得顧卿了，趕走去榻旁，掀開小男孩背上的白布，手忙腳的紅著眼替他換藥。

李景穗依舊是一小郎君裝扮，整個人纖瘦又溫婉，雖然因為過度勞累而面不好，但依舊掩不住那一書香氣質，大家出生的氣度。

顧卿皺眉看那小男孩背部的灼燒痕跡，“他怎麼了？”

李景穗一邊小心上藥，一邊冷著口氣道：“不用你假好心。”

“我假好心？呵。”顧卿冷笑一聲，“若非我救你們，你們早就被夜的軍士打死了。”

這話也不知又哪里到了李景穗，霍然站起來，雙眸通紅地瞪向顧卿，“要不是你們這些臣賊子！我們怎麼會淪落至此……”

“起開。”顧卿一把推開李景穗，拿過手里的藥，利落的給小男孩換上。

看到顧卿的作，李景穗剩下的話憋在里。看著小男孩燒得面通紅的臉，忍不住又哭了。

顧卿皺眉，“你們人哭哭啼啼的就是多事。”

“不用你管！咳咳咳……”李景穗話說得急了，又開始咳嗽。

顧卿將手里的藥扔還給，“離我遠點。”

李景穗氣得瞪眼，扭頭離顧卿一丈遠。

顧卿在屋轉一圈，倒了一碗茶，“這屋子是我借給你們的，這里頭原有的東西你們都不能。”

“誰會稀罕你這臣賊子的東西。”

“我喚顧卿，再我臣賊子，當心我割了你的舌頭。”顧卿隨手拿過一個老舊的魯班鎖把玩，“你們是哪里來的流民？”

“我們不是流民。”李景穗轉，面向顧卿，“是被你們這些臣迫害的普通百姓。”

顧卿把玩著魯班鎖的作一頓，臉上笑意漸冷，“你的舌頭不想要了？”

李景穗面一白，偏頭道：“我與高靖是姑蘇人。”

“姑蘇？高寧的地界？他的傷是怎麼來的？”顧卿抬手指了指躺在榻上的高靖。

“被燙的。”

“蠢貨。”顧卿罵道：“不是被燙的，難不這傷用刀還能砍出來？”

李景穗被氣得一噎，“他是高寧的兒子，他的傷是被高寧親手派人燙出來的！”話罷，李景穗立時捂住。覷顧卿一眼。

李景穗被顧卿一激，居然說了，暴了份。

“高寧的兒子？”顧卿突然瞇眼，他傾向前，手中灑金扇毫不客氣地抵住李景穗脖頸。李景穗被迫仰頭，出纖細脆弱，仿佛一折便斷的細白脖子。

“這種謊話你也說的出來？”

顧卿形高大，氣勢強盛，李景穗卻不懼，仰頭，“高寧此人，草菅人命，視姑蘇百姓為芻狗。強征賦稅，民不聊生。高靖小小年紀也知此事不善，不過小小規勸幾句，便被他親生父親用燒好的烙鐵差點燙死。”

李景穗一言一語，字字誅心，“你們這些臣賊子，皆不得善終。”

顧卿面沉，咬牙，“你別以為我不敢真拔了你的舌頭。”

“你們有什麼不敢的！”李景穗梗著脖子，聲嘶力竭的大喊，“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你們本就不是人！你們利熏心，泯滅人，不配為人！咳咳咳……”

李景穗彎下，用力咳嗽。

顧卿面難看至極，突然，他側頭朝屋外看去。

整個院子空寂寥，安靜的不正常。

“閉。”顧卿上手，一把捂住李景穗的。

李景穗使勁掙扎，卻被顧卿死死挾制。張，狠狠咬了一口顧卿。

顧卿吃痛松開李景穗，“你是狗嗎？”

李景穗漲紅了一張臉，還沒罵，屋門前掛著的簾子突然被人一刀劈開。

“躲進去。”

顧卿將李景穗往屋一推，手執灑金扇，飛躍而出。

李景穗趕抱住高靖，吃力的把人抬起來。

外面滿是刀槍劍戟之聲。李景穗用自己瘦弱的將昏迷的高靖背起來，然后用布將和高靖捆。

李景穗帶著高靖，艱難彎腰，拿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匕首，攥在手里。面蒼白，神張，眼看院正與人打斗的顧卿上傷口漸多，不出幾急。

顧卿以扇為刀，阻擋著源源不斷涌過來的黑人。

這些黑人明顯過專業訓練，刀刀皆要人命。

“照夜！”顧卿朝外喊。

院門口的馬兒發出一聲長鳴，掙開拴繩，往院奔來。

顧卿翻上馬，馬兒沖屋。顧卿坐于馬上彎腰，手利落的將李景穗和高靖一道撈起。

后黑人近，照夜破窗而出，帶著三人疾奔在深巷之，將那些黑人遠遠甩下。

……

相府，高寧伏跪在地，與顧服順磕頭道：“原本此事早可了解，卻不防二公子突然出現，將那李氏給救走了。不過丞相放心，我們的人必是不敢傷二公子的。”

顧服順霍然轉，面郁，“高寧，當初你不過小小蘇州知府，是老夫像圣人舉薦了你，你才能到如今位置。現今小小一姑蘇之地你都搞不定，你讓老夫如何信你？”?

高寧立刻磕頭，“還請丞相再給我一些時日。”

顧服順沉半刻，道：“二郎那里我會讓人理。李氏那邊就給你了。”

“是，臣定不負丞相所托。”高寧磕完頭，畢恭畢敬的出去，在書房門口撞見管家周林。

高寧拱手作揖，周林略略敷衍一回禮，便書房道：“老爺，二公子回了。不知為何，上帶了傷……”

“讓醫士去看。這半月，不準他出門。”顧服順直接打斷周林的話，“大郎近幾日子如何？”

“聽聞一切都好。只是這幾日倒春寒，天氣有些涼。不過奴才已經派人將青竹園那里的地龍燒起來了。”

“嗯，隨我去看看他。”

周林面猶豫。

顧服順道：“怎麼了？”

“蘇家小娘子來了，奴才方才路過，大公子正與蘇家小娘子在青竹園廊下說話。”

顧服順原本沉郁的面稍霽，甚至還出幾分笑意，“既是小輩家常，那我這老輩也就不去了。”

周林又道：“蘇家另外一位娘子也來了，現下正在主母屋敘話。”

“不必管。”顧服順擺手。

“是。”

……

石徑小路上，蘇細左右四顧。

方才顧元初被顧卿嚇到，驚得像只兔子似得到竄，蘇細為尋，了這園子。

園子雖偏，但靜，致，步步移景。垣青瓦，數楹修舍，清泉盤竹，曲折游廊。可見造園之人的用心。

蘇細仰頭，看到頭頂一塊匾額，上書“青竹園”。這名字與里頭那千百竽翠竹十分相應。提游廊，見前頭正立一人。半掩在青翠婀娜之中，一素，仿若世獨立之神袛。

可不知為何，蘇細只見無限寂寥。

不自覺上前，怔怔四看，卻見此竟無一奴仆隨侍。男人立于風中，淺白日頭籠罩其，仿若下一刻他便會與一道消失。

蘇細下意識張口，喚他，“顧韞章。”

男人微，輕輕偏了偏。袂翻飛，尾森森。

蘇細呼出一口氣，走近，歪坐在人靠上。漾起的艷寬袖時不時輕略過顧韞章置在側的白皙手指。

男人拄著盲杖。指骨分明，蒼白。蘇細卻細心的發現他手上竟帶不淺薄傷口。

蘇細想，應當是眼盲不識路撞得吧。

“那幾個使，是你送的？”

“什麼使？”

果然不是。蘇細忍不住鼓起了面頰。這人并非真心要娶，才不嫁呢。

雖如今連聘禮都下了，但蘇細從來都不是個容易服輸的。想，既然這人的不吃，那便來的吧。

蘇細調高了調子，“大郎呀。”

顧韞章下意識一僵，往旁邊避了避。

蘇細沒發現他的小作，只挨上去，聲語，“說實話，我呢，其實是瞧不上你的。像奴家此等生得國天香，傾國傾城的人，是要嫁當世英豪，風流俊杰的。”

顧韞章開口道：“你丑。”

蘇細的笑掛在臉上，漸漸僵。還沒說他瞎呢！你個臭不要臉的！

“咔嚓”一聲，從旁斜出穿生長至人靠旁的青竹被蘇細單手折斷。

男人又往旁邊躲了躲，聲音輕緩道：“但我，還是會娶你。”顧韞章垂眸，朝蘇細“看”來。

蘇細面猙獰地仰頭，正對上那覆著白綢的雙目，不知為何，下意識一怔。覺得這雙眼，仿佛正過白綢朝自己看來。

指尖被折斷的青竹痛，蘇細立時回神，面漲紅道：“娶，娶我？呵。”蘇細冷笑，“那我便預祝你，妄想真吧。”話罷，面頰坨，甩袖而去。

顧韞章立在原地，半刻后，路安急匆匆趕來，“郎君，奴才分明告訴過你往左邊拐，往左邊拐，您怎麼又……”

男人面無表地朝路安“看”去。

路安的話立刻在里拐了個彎，“是奴才的錯，奴才居然在自家園子里頭迷了路，奴才簡直就是罪大惡極，罪不可恕。”一口氣說完，路安手抹了一把額上冷汗，“奴才方才好像瞧見蘇家小娘子了？娘子與郎君說了些什麼？”

顧韞章挲著手中盲杖，未言。

路安想了想，正道：“郎君真要娶蘇家小娘子？”

男子微抬下顎，眉頭微皺，聲音清淺，被森森翠竹掩蓋，“我本不娶。不過如今，我倒是覺得非娶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