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月看裴淵只低頭在盆中凈手，咬咬牙豁出去了:“其實姚火生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常晚云后傍著偌大的仁濟堂，還是掌門的弟子，下半輩子必定不愁吃喝。讓在普通人家過的開開心心的，對才是真好。”

裴淵聽罷，沉默片刻。

沒想到這個 姚火生年紀小小，卻有幾分通。天家、京師，確實都不適合晚云。

他回過神來，用巾子邊手邊道:“你要說什麼？”

樓月悶悶道，“師兄一直將常晚云留在邊，師父怕要氣活過來。”

裴淵的目淡淡，片刻道:“阿月，你須得明白，我和師父只之間的恩怨來由已久，只是云兒意外摻了一腳。那時的事很簡單，師父要打我，不愿，還因此挨了師父的鞭子。何錯之有？”

樓月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師父和師兄因為此事鬧翻，他多有些遷怒于晚云。他長長嘆息，問:“那日后呢？師兄作何打算？畢竟常晚云起了那樣的心思。”

“既然知道薛鸞一事，縱然有那樣的心思，也會作罷。”

樓月一愣，言下之意，師兄是要斷了常晚云的念想了。

如此甚好，樓月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可如此一來，師兄默認了另一件事。

他和薛鸞的緋聞雖然傳的滿天飛，但向來無人敢當面求證。如今自己竟無意間從他這里得了個口實。

他和薛鸞，竟然是真的！可薛鸞是戎王的閼氏，這份也……

他撓撓頭，一時不知是喜是悲。

*

晚云又一夜無眠。

前一夜是忐忑不安，昨夜是興不已。

不由得揣測阿兄的意思。

尤其是那句“不愿”，怎麼想都喜歡。

——“我會永遠做你阿兄。”

先前的郁郁不歡一掃而空。

一切都沒有變，但莫名的，晚云想到他說的話，那顆充滿躁和迷茫的心就安定了下來。

不要再多想，也不要再自尋煩惱了。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的時候，心里默默道，就這樣，很好……

*

天還未亮，坊門才開，便有瓜州府上的僮仆來找晚云，說是回春堂的跑堂來找。

瓜州地偏遠，并無仁濟堂的分號。但晚云時常替師兄料理賬目，知道瓜州的回春堂拿了仁濟堂的份子錢，每年所得亦和仁濟堂六四分賬，因而算是老人。

晚云料想是仁濟堂的事，于是趕穿戴整齊出去。

那回春堂主事早已經等候在堂上，笑盈盈地遞給晚云一封信，說:“此乃王郎的信，前兩天送到瓜州的，在下一直琢磨著怎麼送到玉門關去，沒想到小郎到了瓜州城，正巧。”

師兄的信？晚云看信封上寫著“晚云親啟”，確實是師兄王的字。

又驚又喜，卻又百思不得其解:“師兄如何知曉我在此？主事又如何知曉我在瓜州城？“

主事恭敬地回道:“在下只是幫忙，詳細也不清楚。”

也是。

晚云讓他在堂上歇息喝茶，自己回屋里去給師兄回個信，請他帶回去。

收到師兄的信，晚云自然高興，邊走著邊迫不及待的拆開。

直到看到信的開頭，寫著“叛徒”，“賊子”。

晚云咽了咽。

師兄生氣了。

*

王向來好涵養，說話留三分，不輕易罵人的。這回是真的氣上了。

此事，還得說回四個月前，師父文謙帶和王去廣陵。

晚云那時得知了裴淵的真實份，興得三天三夜沒睡好覺，急著便想回東都收拾行囊，然后去涼州。

師兄讓冷靜些，說心急吃不熱豆腐。

說，“師兄，我現在就想回去。”

師兄說，“好，當下天還黑，等天亮我就帶你回去。”

“師父不會答應的，說不定會責罰你我。”

“責罰就責罰，又不是沒責罰過。”

結果等天亮了，一個人跑了，直赴涼州，還了師兄的坐騎玉狄。

想師兄會懂的，可結果并不是很懂……

信封上那龍飛舞的“晚云親啟”四字，必定是咬牙切齒寫的。

師兄在信中將大罵一通后，囑務必早歸。若是他冠禮上見不著的人，就當沒有他這個師兄。

晴天霹靂，昨夜才堪堪和阿兄說過，要等他班師。

正當晚云愁眉苦臉，偏偏看見裴淵從院子里出來。

果斷將信收到后，笑道:“阿兄早。”

那點小作，自然全部落在裴淵眼里。

“在看什麼？”他踱步過來。

晚云知道他已經看到了，只得把信出來。

裴淵將信看了，亦有相同的困:“他們如何知道你在此？”

“我也不知道。”

裴淵沉片刻，又看了看:“是你師兄王青州寫的？”

晚云有些詫異。

王青州是師兄王在江湖上名號。他如今是總堂的主事，也是仁濟堂五百家分號的大采買，行商的人多知道王青州這號人。可裴淵并非這個行當的人。

“阿兄認識師兄？”問。

裴淵淡淡地說:“略知一二。”

晚云不由暗自佩服，笑了笑。

沒想到師兄那樣有名，竟然連阿兄這樣的親王都認識。

一笑，裴淵就知道誤會了。

不過此事不重要。

“王青州的冠禮，定然要你回去麼？”他問。

晚云支吾著，點點頭。

“你打算如何回復？”

他神如常，可因為個子高，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晚云竟覺得自己像宇文鄯一類的叛徒，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自然不回去。”極力撇清，“我昨夜都跟阿兄說好了，說到做到。我這就回信跟師兄說。”

說罷，氣勢洶洶地往書房去。

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晚云絞盡腦，糾結了半天，就寫了兩行字:“大雪封山，路不能行，東歸之事待開春再議。待我回家，親自向師兄謝罪。”

想了想，又加了兩行字。

“師兄生辰大吉。問師父安。”

多說無益，也不必多說。

師兄氣是氣上了，但畢竟和一塊兒長大，總會理解的。

當然，這山長水遠的，他不理解也不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