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母何嘗不知。

魏鶴遠給梁雪染出主意時候，應該也沒想到今天這種局面；只是人在面臨巨大悲痛的時候忍不住去幻想如果——

如果魏鶴遠沒有提這個建議，如果——

只是被這個消息傷了頭腦，哆哆嗦嗦的。

魏鶴遠聲音沙啞：“您放心，最后的消息還沒確定，然然說不定沒事。”

梁母捂著眼睛：“他們都說了，說然然翻車了，尸……”

母親的心臟被絞一塊一塊的，疼到起來，說不下去。

凌宜年和連朵匆匆趕來，他不認識梁母，看到這麼個瘋婆子哭的稀里嘩啦，還以為是神病纏上了，下意識地想要趕走：“喂，我說你——”

魏鶴遠呵斥他，聲音沙啞：“別放肆，這是雪然的媽媽。”

凌宜年愣住。

醫生很快過來，魏鶴遠冷靜地讓人先帶梁母去檢查。

他知道雪然對媽媽的重視程度。

梁母拒絕了：“不用，我沒事。”

大哭過一場之后，的全部力氣似乎都因為那一拳而消失掉了。

只剩下巨大的悲痛和茫然。

梁母看著魏鶴遠，緩緩說：“魏先生，我想和您好好談一談。”

在魏鶴遠病房中，魏鶴遠親手為梁母倒了一杯熱水，雙手遞上：“阿姨，您喝。”

梁母哭的眼睛都疼了。

“我不知道雪然現在怎麼樣，我只是想和你聊聊的過去，”梁母輕聲說，“雪然不會告訴你的那些過去。”

魏鶴遠輕聲開口：“您說。”

捂著杯子，眼淚不住往下落：“我這人沒什麼用，差，賺不到多錢，也沒能照顧好雪然。冬天的時候，我們買不起煤，和我挨家挨戶地去敲門討些碎煤渣。手凍的紅腫掉皮，裂出一道道口子，都淌了還瞞著我，怕我知道后難，那時候才八歲……早晨我們去早市晚攤上撿人家不要的爛菜，一直吃到上高中。魏先生，小時候過的一直很苦。”

魏鶴遠手在不控制地發抖。

梁雪然從不會提這些。

梁母的眼淚如雨點往下落，泣不聲：“我的雪然，過了十幾年的這樣的苦日子，一聲都沒有抱怨過。學習績那麼好，從來沒有因為窮難過。但去年，卻哭著告訴我，很自卑，連喜歡都不敢。”

仰臉看向魏鶴遠，告訴他：“雪然醉酒后，告訴過我，很喜歡你，也不敢喜歡你。”

那次年夜飯，梁母終于攢下一筆小錢，第一次做了滿滿一桌好吃的菜，都是雪然最吃的；喝多了酒，梁母問兒近況，委婉表示想要離開魏鶴遠——

梁雪然卻摟著哭個不停，顛三倒四地說著醉話。

“媽媽，我好像辦了錯事，我不該喜歡他。”

“我們差距太大了，我配不上。”

“他就像是天上的云，一直高高在上；只要偶爾從我頭上經過一下下，我就很開心。”

“他離我太遠太遠了。”

“我不敢喜歡他。”

讓梁雪然第一次到自卑。

在此之前，哪怕生活再難，也始終對未來充滿希。

直到上魏鶴遠，直到發現兩人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麼巨大，多麼不可越——

魏鶴遠聽著梁母慢慢地說那些話，心臟一點一點，被揪。

梁雪然的父親剛過世的時候，欠債還不清，梁雪然那麼小，還在上小學，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誰看了都喜歡；因為梁母發燒沒錢買藥，給藥店老板嗑到頭出，額頭腫了好幾天才消下去。

怕擔心，樂呵呵地說自己是不小心在門框上撞的。

上初中后，第一次生理期，家里甚至連衛生巾都買不起，梁雪然拿衛生紙疊起來卷著墊在中；大冷天的弄臟床單，怕工作一天的梁母累著，梁雪然在冷水里洗弄污的床單，凍的手指了胡蘿卜，以后每次生理期都疼的咬，蜷著。

甚至連買一片止疼片都舍不得。

寒暑假，梁雪然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地去那些非法的電子廠打零工，覺都睡不飽。

廠子里有些壞心腸的人擾，雪然為了錢忍氣吞聲；那些人卻變本加厲，開始上手，梁雪然拼命反抗打破那些人的頭，被送到警察局。

梁母這才知道了多大的委屈。

因為梁雪然的年紀，警察最終放了們走，還警告那些人；梁雪然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哭，梁母還以為兒是因為委屈難，卻沒想到雪然哭著告訴，對不起，因為鬧的這樣大，廠里肯定不敢再收工，沒法賺錢了。

那年，雪然還不到十四歲。

生活這樣艱難，而梁雪然卻依舊每天開開心心上課學習，一件東西也沒有主朝媽媽討要過。

梁雪然和魏鶴遠的差距太大太大。

十四歲時的魏鶴遠接著英教育，著最優渥的生活；他們每一粒水果都是挑細選、空運過來的，一點瑕疵都沒有。

而十四歲的梁雪然，主地提出幫攤販收拾東西裝車打掃衛生，只祈求攤販收攤前能給幾個爛掉孔、人們嫌棄不肯買的爛蘋果。

他的每件服都是私人定制，潔凈到沒有一點污漬，稍稍有個小痕跡就丟掉不會再穿；穿著好心人捐贈的服，子太長，松松垮垮地卷起來，里面的T恤又太短，梁雪然自己裁了穿破的服接一塊上去，驕傲地告訴媽媽，這是時尚。

漂亮的腳穿著不合腳的鞋子，要麼太大，要麼太小，合適的鞋碼太太，的腳一直長不大，被鞋子錮著。

十六歲時的魏鶴遠在國外求學，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友好流，假期時間學習馭人之道，學會怎樣把利益最大化。

十六歲時的梁雪然為了獎學金在最差的中學里讀，假期中小太妹因為爭風吃醋把拉到巷子里打，假期時間做家教從早做到晚，接不到工作時去餐廳洗盤子發傳單，炎熱的夏天套著玩偶服，捂出一的痱子。

十八歲時的魏鶴遠看盡風恪守律己，無數名媛只能眼地看著他，芳心暗許。

十八歲時的梁雪然被人陷害，骯臟的男人對虎視眈眈；被魏鶴遠拿去清白，恥讓痛不生。

這就是他們的差距。

意識到這點之后，即使梁雪然起了的喜歡，也只能暗暗藏在心里，一個字也不敢對他提。

梁雪然一直在自我麻痹。

不喜歡他，只是喜歡他的錢。

一直那麼乖，而梁母甚至希能不乖一點。

梁母眼睛通紅，看著魏鶴遠，啞聲說：“這些話，雪然可能永遠都不會說……我現在說出來，也算全了的心愿。”

魏鶴遠聲音抖：“阿姨，您——”

他只知道梁雪然以前過的很不好。

但從未想到……這樣差。

這樣差。

梁雪然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說過自己以前的事，魏鶴遠記得某次親過后，他笑著問怎麼把皮保養的這麼好。

的像豆腐一樣。

而梁雪然笑嘻嘻，抱住他胳膊，語氣輕快：“因為蛻掉過好幾層皮呀，越蛻越。”

那時候，魏鶴遠以為是在開玩笑。

還覺這小姑娘說話有趣。

一直把自己骨子里的倔強驕傲藏的很好。

包括那些敏脆弱的過往，小心翼翼的封藏起來。

以及對他卑微的。

誰都找不到。

梁母哽咽：“魏先生，如果可以的話，老婆子求你，求你一定把然然帶回來……”

抖著要去下跪。

魏鶴遠也不可能這樣的大禮，把攙扶起來。

兒突然離世的消息讓梁母徹底崩潰，終于把那些不敢說的話說出口，老淚縱橫：“求求你了，如果真喜歡，請好好地對。不喜歡的話，也放自由，好嗎？”

以前也想沖過去找他質問，每每又擔心雪然會因此遭人報復；年夜飯雪然的哭泣讓梁母發現兒的心意，這讓梁母痛苦不堪。

沒有能力讓兒平安長大。

的兒都不敢去喜歡人啊。

只能拿不在意來反復說服自己，藏好自己的心意。

到了這個時候，梁母已經不怕得罪人了。

如果然然不在，也沒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剛扶梁母坐在床邊，口袋中的手機鈴聲響起，魏鶴遠眉頭一跳。

他看到來電顯示是鐘深，直接接通。

“魏鶴遠，我今天去認領了雪然的……東西，”那邊，鐘深極其緩慢地開口，終歸不愿意把‘’兩個字說出來，“手機存稿箱中有一條未發送過去的短信，收件人是你的名字。”

魏鶴遠握著手機，啞聲問：“是什麼？短信容是什麼？”

鐘深著梁雪然留下的那個手機。

留下的書包中塞著好幾只玩偶，正是這些把包塞的滿滿當當的小玩偶，才能夠完好無損地保護好了手機。

只是屏幕邊角有道裂紋，其他功能并未損害。

鐘深曾在梁雪然臥室中見過這些玩偶，全部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床頭。

梁雪然曾笑著說這些玩偶都是的幸運神。

但幸運神卻沒能保護好，卻保護好最終沒有發出去的那條短信。

收件人是魏鶴遠。

鐘深不知道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想要給他發短信，是完整地打下一段話又逐字刪除，還是說，只打了開頭，又心煩意地放棄？

無從知曉。

“魏鶴遠，我們——”鐘深注視著屏幕，說，“只打了這五個字。”

我們什麼？

我們重新開始？

還是徹底結束？

現在沒有人知道想表達什麼。

巨大的懊惱如驟雨疾打。

——如果他沒有提議做公益來做危機公關。

——如果他能夠更堅定強地阻止雪然去那個地方。

心臟被大力撕扯，魏鶴遠恍若心口被人強制破開一個大，里面是空的虛無和漫無邊際的黑暗，他口氣，忽而輕輕笑了，聲音是瀕臨瘋狂的冷靜。

魏鶴遠面容冷靜，一字一頓地說：“鐘深，檢驗報告出來之前，誰也不準咒梁雪然。”

掛斷電話。

宋烈捂著腰艱難地推開病房的門。

魏鶴遠微微側，眼睛發紅，那目令他驚懼萬分。

魏鶴遠的手還在往外流，他剛剛直接拔掉針頭，又沒有及時按傷口，修長蒼白的手背上盡是痕，而他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一般。

魏鶴遠看上去十分冷靜。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此時的手機壁紙仍是梁雪然給他發的那張簡訊界面，囑托生病的他多喝熱水。

凌宜年還想攔他，卻因為瞧見魏鶴遠的神而止住腳步。

幾個人在病房門前，一個個面擔憂。

卻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上去勸阻。

旁側的梁母不停落淚。

趙七七進來，輕輕地拍著的背，給順氣。

魏鶴遠無比冷靜地走過去，語氣低沉，不容置疑：“阿姨，您別急，我現在就去帶然然回家。”

“您放心，”他說，“我不會再讓然然到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