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試案已破,然而諫院與翰林院議定吳繼康的罪責便議論了整整一個月之久,兩方之間最開始還僅僅只是在議罪這一項上總是難以統一,到后來,兩邊人越發的劍拔弩張,日日槍舌劍,急赤白臉。
眼看正是要過中秋的好日子,諫院和翰林院上一個不對付,在慶和殿里竟起手來。
兩方當著家的面一手,家的頭疾便犯了,引得太醫局好一陣手忙腳,又要給家請脈,又要給員治傷。
“賀學士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他們打就打唄,你跟著瞎起什麼哄?躲遠點就是了。”
裴知遠一回政事堂,便見翰林學士賀跪在大門外邊,他順手便將人家的帽給掀了,瞧見底下裹的細布,“瞧你這腦袋,嘖……”
“誰想打了?諫院那些老臭蟲簡直有辱斯文!”賀憤憤地奪回長翅帽重新戴好,“除了蔣史,他們一個個的,都在家面前放屁!說不過了,便起手來,我若不知道還手,不助長了他們諫院的氣焰?”
眼看沒說兩句,賀這火氣又上來了,裴知遠點頭“嗯嗯”兩聲,還沒繼續附和呢,門里一道聲音含怒氣:“賀!你給我跪好!”
聽到老師張敬發怒,方才還理直氣壯的賀一下蔫噠噠的,垂下腦袋不敢再說話了。
“賀學士,帽子歪了。”
裴知遠涼涼地提醒了一句,又說:“張相公在氣頭上呢,你先在外頭待會兒,我就先進去瞧瞧看。”
賀正了正帽子,聽出裴知遠在說風涼話,他哼了一聲,理也不理。
“崇之,他畢竟在翰林院。”
政事堂里的員還沒來齊整,孟云獻瞧著張敬云布的臉,便將手中的奏疏放到膝上,著些聲音道:“你雖是他的老師,可有些事啊,你是替他做不了主的。”
張敬聞聲,側過臉來瞧著他,“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麼,要說如今這般局面,可不就是你最想看到的麼?”
“諫院和翰林院鬧到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你還不如那蔣先明知道著急上火,倪青嵐的這樁案子,已經不單純了,他們已經不是在為倪青嵐而鬧。”
張敬咳嗽了好一陣,也沒接孟云獻遞來的茶,自己讓堂候斟了一碗來喝了幾口,才又接著道,“我倒是想問問你,這事兒夠了沒有?”
孟云獻收斂了些笑意:“不夠。”
“崇之,雖說吳太師這麼久也沒見到家一面,可你看,今兒家這麼一病,吳貴妃立即便往慶和殿侍疾去了。”
“吳貴妃在家邊多年了,是最得圣心的,只吳繼康這麼一個弟弟,兩人年紀相差大,也沒有子嗣,對吳繼康不可謂不偏疼,而家呢,也算是看著吳繼康長大的,你以為他不見吳太師,便是表明了他的態度?”
孟云獻向門外那片耀眼的日,意味深長:
“我看,家未必真想置吳繼康。”
中秋當日,正元帝仍臥病在床,諫院與翰林院之間的斗爭愈演愈烈,卻始終沒有拿出個給吳繼康定罪的章程。
“聽說他有哮,在夤夜司里發了病,他那個貴妃姐姐正在家邊侍疾,聽說是與家求的……”
“家今兒早上發的旨意,準許他回吳府里養病……”
午后秋正盛,倪素聽著周遭許多人的議論聲,卻覺上是徹骨的寒涼,恍惚間聽到邊有人嚷嚷了聲“出來了”,立即抬起頭。
夤夜司漆黑森冷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名著華貴的青年被人用竿抬了出來,他的臉泛白,氣若游般靠著椅背,半睜著眼睛。
“韓清,自從接了這冬試案,你啊,就有個在宮里的時候,若不是咱家今兒奉旨來這一趟,要見你還難吶。”
侍省都都知梁神福才囑咐抬竿的人仔細些,回頭見夤夜司使韓清出來,便笑瞇瞇地說。
“干爹,今兒晚上兒子就回宮里去,中秋佳節,兒子自當是要在干爹面前的。”韓清面笑容。
“咱們這些人哪有個佳節不佳節的,家頭疾難捱,你就是來了,咱家只怕也是不得閑的。”梁神福拍了拍他的肩,“你有心,咱家知道的,正因如此,咱家才要提點你一句,較真兒,當心真惹家不快。”
這話梁神福說得很委婉,聲音也得很低,只有韓清一個人聽得見。
韓清垂首,“兒子記下了。”
兩人正說著話,一旁的周看見了底下人堆里的倪素,一縞素,額上還綁著一白的細布,烏黑發髻間裝飾全無。
“使尊,倪姑娘來了。”
周提醒了一聲。
這話不止韓清聽見了,梁神福也聽見了,他們兩人一同順著周的目看去,郎朗日底下,那一個穿著素白裳的年輕子尤為惹眼。
“別讓在這兒鬧事。”
韓清皺了一下眉,對周道。
周立即走下階去,與此同時吳繼康的竿也正要穿過人群,吳府的小廝們忙著在看熱鬧的百姓堆里分出一條道來,一名小廝里喊著“讓讓”,目倏爾及到面前這個穿著喪服的姑娘,他明顯愣了一下。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都隨之落在這子上。
“倪姑娘,你今日不該來。”
周快步走到倪素邊,低聲說道。
“我只是來看看,你們也不許嗎?”
話是說給周聽的,但倪素的視線卻一直停在竿上。
“看什麼?”
大庭廣眾,周并不方便與倪素細說案。
“自然是來看看這個害我兄長命的殺人兇手,究竟什麼樣。”
竿上的青年病懨懨的,而倪素這番話聲音不小,他一聽清,那雙眼睛便與之目一。
隨即,他猛烈地咳嗽起來。
那侍省都都知梁神福瞧見他那副一口氣好似要過不來,咳得心肺都要吐出來的模樣,便連忙道:“快!快將衙送回府里,太醫局的醫正都等著呢,可不要再耽誤了!”
所有人手忙腳地護著那位竿上的衙,倪素冷眼旁觀,卻見那吳繼康居高臨下般,向投來一眼。
他在笑。
頃刻間,倪素腦中一片空白。
好多人簇擁著吳繼康從人堆里出去,邊周低聲與說了什麼聽不清,滿腦子都是方才吳繼康朝投來的那一眼。
猶如綿的針,不斷刺的心臟,撕咬的理智。
轉頭,死死盯住那個人的背影。
他高高在上,被人簇擁。
“倪姑娘。”
周不許往吳繼康那邊去。
周遭的百姓已散去了,此時夤夜司門前只剩下倪素與周,倪素看著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抬起頭。
周立即松了手,對上微紅的眼眶,他怔了一瞬,隨即道:“你不要沖,他如今是奉旨回府,你若攔,便是抗旨。”
“那我怎樣才算不是抗旨?”
倪素聲,“小周大人,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他殺了人,還可以堂而皇之地被人接回?為什麼我要從這里走出來,就那樣難?!”
為什麼?
因為吳繼康堅稱自己是過失殺人,因為家對吳繼康心有偏頗,還因為,吳家是權貴,而只有自己。
這些話并不能宣之于口,若說出來,便是不敬家。
周沉默了片刻,道 “倪姑娘 你想要的公道 我同樣很想給你 眼下夤夜司并沒有要放過此事 請你千萬珍重自。”
倪素已無心再聽周說些什麼 也犯不著與夤夜司為難 轉便朝來的路去。
“小周大人 聽說翰林院的員們幾番想定那吳衙的罪 家都借口臥病不予理會……家的心都是偏的 又哪里來的公正呢?您說會不會到最后 吳繼康的死罪也定不下來?我看咱們使尊也快管不了這事了 他怎麼著也不會與家作對啊……”
晁一松嘆了一口氣。
周也算浸場好些年 他心中也清楚此事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對倪素究竟有多麼不利 他英的眉目間浮出一復雜。
中秋之日 團圓之期 街上不知何時運來了一座燈山 青天白日 不人搭著梯子點上面的燈盞 它慢慢地亮起來 那也并不見多好看。
倪素恍惚地在底下看了會兒 只覺得那些人影好
那座燈山高且巍峨 好像很快就要傾塌下來 將埋在底下 將骨碾碎 連一聲呼喊也不及。
好像聽見燈山搖搖墜的“吱呀”聲 可是在底下也忘了要往哪一邊去 只知道抬手一擋。
天旋地轉。
幾乎看不清燈山 也看不清街上的人 直到有個人環住的腰 迎著熾盛的日 盯著他蒼白漂亮的面容看了片刻 又去那座燈山。
原來 它還穩穩地矗立在那里 并沒有傾塌。
倪素的眼眶幾乎是頃刻間潤起來 忽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下子抱住徐鶴雪。
為了讓看起來不那麼奇怪 徐鶴雪抿了一下 還是悄無聲息地在人前幻化形 任由抱著。
他的面前 是那樣巨大的一座燈山 那亮照在他的臉上 映得他眼睛里凝聚了片晶瑩的影子。
沒有人注意到他是如何出現的 而他靜靜聽著的泣 仰那座燈山 說:“倪素 你不要哭 我們還未到絕。”
倪素淚眼朦朧 在他懷中抬頭。
徐鶴雪垂眼 “縱是家有心袒護 也仍不能改吳繼康殺人之實 而你 可以他。”
怎麼?
倪素眼瞼微 喃喃:“登聞院……”
“家在乎民間的口舌 你便可以利用它 要這云京城無人不知你兄長之冤 讓整個云京城的百姓為你的狀紙。”
徐鶴雪頓了一下 又說:“可是倪素 你應該知道 若你真上登聞院 你又將面臨什麼。”
這已不僅僅是告狀 更是在損害家的面 登聞院給的刑罰 只會重 不會輕。
“我要去。”
倪素哽咽著說。
他知道 一定是要去的 若能有更好的辦法 他其實并不想與說這些話 家對于吳繼康的偏袒已經算是擺到了明面上 他大抵也能猜得到孟云獻此時又在等什麼。
這是最好的辦法 最能與孟云獻的打算相合。
可是徐鶴雪又不想 這些場上的骯臟博弈對于倪素來說 實在是殘忍至極。
燈山越來越亮了 幾乎有些刺眼。
周遭的嘈雜聲更重。
徐鶴雪在這片織的日燈影里 近乎試探般 輕輕地了一下的頭發:
“倪素 你想不想吃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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