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三弟又在大放什麼厥詞?”大公子李瑀問道。
齊國公府大房的公子一個李瑀比李琰大三歲,一個李璘比李琰略小,二房廣公主生的李瑞則比李琰大一歲多。
也是甚奇怪的,三弟四歲前總被他們欺負。因著三弟生得白皙俊秀,且父親常年在邊關,他母親云瑤后沒有家世支撐,平素總他多些忍耐。
時三弟也是忍耐的,只從四歲開始,卻忽然變得像泥鰍一般抓不住,平素無甚差別,逢到關鍵或危險時候他總能逃。譬如李瑀李瑞他們的惡作劇,又譬如國公府學堂惡夫子的考問和打板。因此不由得他們有些刮目。
李琰沒回答。上輩子這幾個也不知形容耿直,還是自大狂妄的堂兄弟,一個跟了宮中老四混,兩個跟著老三,新帝登基后被剝得皮不剩,下場凄烈。風顯榮多年的齊國公府一落千丈,門前雀可羅,老的小的朝兢夕惕,如履薄冰。
而唯有三房的自己,因著暗中輔佐新帝功不可沒,一夜之間被封大將軍王,賜開化坊沿街闊門豪宅府邸,又金銀珠寶田莊眷無數。
但下場卻有何不同呢?
李琰看了眼那邊紫藤花樹下矜的衛姮,的臉蛋白得像玉。上輩子是自己的人。他娶了為妻,卻過得相當苦。
他微微閉了閉眼,眼前又浮起那夜蒼茫之下熊熊沖天的火。
永彧二年春末,大將軍王府火把熾盛。這個府邸園林巧雅致,巧奪天工,且與皇城相近,因著大將軍李琰功高蓋世,而將軍夫人衛姮是為傅太皇太后的掌心珍寵。故而新帝登基后為紀念太皇太后,特特將此有的豪宅賜予了大將軍王夫妻。
卻一夜忽然間槍林箭雨,被四千羽林衛圍得不風。府門未開,外面的箭已經似羽一般飛-進來,每一支箭頭上都帶著火種。
史諫,大將軍李琰窩藏外藩王子,通敵賣-國,新帝念其功勞卓就,只命前來捉拿逆賊。說甚麼謀-反?李琰心里相當清楚,那逆賊謀-反里其中也包含他一個。這只是時間早晚罷了,他項上之首亦豈有安過?
李琰肩負毒箭,踉蹌從自己的鳴鶴堂往雍凰臺方向來。這個院中的鴛鴦錦榻上睡著人,自便是五彩斑斕、珠華麗,連睡榻也須恁的講究。只是這些年來,卻逐漸追求得普實舒適了,他的心有些痛。
大將軍與夫人并不同院而居,只每月例行一事,以應對府上傭人的閑言。這一刻,丫鬟們忙鞠躬出去,惴惶不安,或隨著人群四下逃散。
瞪著水潤的眼眸,的瞳孔總是過分明亮,咬著櫻有些楚楚語,可能是等他,想他,卻又有氣他,就那麼直條條仰躺著。曼曼帷帳還未拉開,李琰猜應該本在睡,忽然一下的被驚醒來。
李琰站之不穩,劇毒如蠱迅速滲進他的四肢百骸。他不知他邊竟已埋有新帝的人,他本以為他們應該存有必須的信任,是夜一張甲胄還未穿上,那箭卻來得他毫無防備。
男人英武的軀重重地栽至了人的上,四月末天漸熱,夜里被褥蓋得薄,栽下去便到淡香的溫-。怕吃力,他支起負傷的手肘,銳利的眸看向床上的衛姮。
吹彈可破的肩,兩方的迎起,就是為著這個人,才使得新帝真正下定了要殺他的決心。
新帝忍決絕,韜養晦,一朝破除異己浩然登基,立“永彧”為年號。
彧者,斑斕,多彩,茂盛之意,其之野心,謂之寬廣。
昔年他曾染指過的人,知道的芬芳,便有諸多口舌誹議又如何,在他眼里是可采可擷卻未擷的獵。后來變得非凡,如今登上座,萬人之上,自然不會放過。
可皇宮里是衛翹翹能去的嗎?這一去,因著昔年恣肆不拘的名聲,勢當被永久雪藏,而那宮里的竇韻、李緋,甚或是衛卉,哪一個又會放任好過。
“翹翹!”李琰喚閨中名,目灼灼凝看。他只有在這種親近的時候才如此。
衛姮的目兇兇地回盯過來,并未發現男人肩后已滲的箭頭,人慵適的臉龐上有不合場景的驚愕,有憤怒。
因為憤怒他在后院藏了那麼多新帝賞賜的人,這憤怒因著不見面而忍了許久。
很能察知危險,仿佛世間在眼里都是悠然,以為他又要在這時候與一月例行“公事”,似乎下一秒就要手打過來。雖然每次打完,兩個人真正做起的時候又形如魚水,歡暢難述,但不妨礙每次開始之前都要造作一番。
以為他娶是真娶,一月例行也是因為嫌棄和冷落。
可知當初李琰著手娶,不過是一葉障目法,他娶是真,可娶之后看清那個登帝之人的心意亦是真。這個人一直被罩護在籠中,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而那個罩,就是李琰。只是李琰犯了規則,和發生了那些本該是真正夫妻間發生的事。
而新帝,對此應該一切都曉得。
所以,李琰更不可能把出去,出去就完了。新帝對他有恩,他除了帶走,卻不會有任何作。只可惜消息被賣,晚了一步帶出走的時辰。
李琰俯下去,吻住衛姮的,那甜香,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他忘卻天地洪荒。他覺他快要就此熄下了,舍不得放。良久,男人猛地抬起頭來道:
“翹翹,今生可能就到此為止了。方才我喂了你一顆藥在口中,你會閉眼睡下去,之后自由自在,會有人照應你……”說這句靈魂都在抖,覆手過盈潤腰肢,一些話還未問出口,還未聽明白,一切便就結束。
經此一別,此去經年,卻已不同時空。
李琰腔頓地一痛,從深思中回轉過來,向那邊淡紫花團下的翹翹——已是不同時空,一樣的人。
這輩子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一眨眼他又重新回來,而卻一如從前無二。
只是從前他并未在這時候遇見,也并未見過雅麗高華的母親,和矜耀眼的稚年。
前世李琰注意的時候,衛姮已經是個京中無有公子不知的衛家大小姐了,耀日頭下,五彩繽紛地站在太極殿漢白玉臺上,臂帛飄飄接外邦朝拜,陶醉自得風怡然。被盛京人人稱頌的大人兒,而不宣的“櫻桃畢羅”,何為櫻桃,也,何為畢羅,自去街頭面坊里看看那些蠢餅去罷。
怎知今時卻會在這般時候遇見。
卻須知人的記憶是會淡忘的。
從再來一次,那昔年的又漸漸地為之淡掉,他甚或半年一季才這麼偶然見一次。
李琰回頭看看,只一忽而的功夫,他周圍竟全空了,李瑀李璘李瑞三個堂兄弟已然跑過去,在衛姮的跟前一邊踢球一邊來回晃著。
沒出息。
然上輩子為屁善后的事兒還嗎?麻煩。
他看著那邊衛翹翹與竇韻李緋的對峙,心想這一世最好不要一開始就與們結梁子。腳下一頓,不知覺便也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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