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兒有幾日沒到涵春室去了，燕喜堂的宮人便陪著四下走走，今個兒往東邊走，明個兒往西邊走。每日有膳房心烹製的食作調養，又有宮人陪著走，幾日的功夫，楊幺兒麵上的氣都好了許多。

如含了桃花在麵上一般。

待走到一條巷道中，春紗突地想起那日撞見外臣的事。

與楊幺兒低聲道：“姑娘還記得那日見著的男子嗎？那是越王殿下。”

楊幺兒自是一派茫然。

春紗笑道：“幸而今日沒再撞上了，不然倒是麻煩。”

越王與永安宮親近，永安宮待養心殿這邊又冷漠得很，宮人們也都是長了眼的，上不，但心頭卻明白得很。

春紗想了想，還道：“若是哪日奴婢沒陪在姑娘的邊，姑娘見了他，也要掉頭走才好，撞上就不了。”

楊幺兒卻是慢吞吞地打了個嗬欠。

春紗見狀，忙扶住了：“姑娘累了？那我們回去歇著罷。”

楊幺兒卻瞥了眼前方拐角的地方。

那兒有道影子，了一點點出來，但是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見……楊幺兒困地收起目，轉慢慢走遠了。

蕭正廷還立在那裏。

其實隻要他們稍往前再行上幾步，就能撞上了。但他們沒有再往前走了，就像是上回一樣，他們又轉打道回去了。

蕭正廷一時倒也不清心下是失，還是好笑。

那宮的話，他聽了個分明。蕭正廷不由轉頭問廝：“本王看起來，十分嚇人？”

廝搖頭如撥浪鼓：“自然英俊非常！英武過人！風度翩翩！”

蕭正廷輕笑一聲，突然道：“封後大典該要近了吧？”

廝哪裏懂得這些事，便閉不出聲了。而事實上，蕭正廷也並不是在詢問他，隻是慨一句，像是在給自己聽。

“得仔細挑選大禮才是，皇上大婚、封後、束冠親政……都是大事。總該獻上拿得出手的大禮。”蕭正廷一邊著，一邊往外走，他道：“去捉幾個句麗國人來問問，有什麽寶……”

廝挽起袖子：“哎！”

楊幺兒回去的路上，春紗還在嘀嘀咕咕地同話。

春紗道：“姑娘怎麽近日都不去涵春室了？可是皇上特地吩咐了，讓姑娘不用去了？”

楊幺兒點了下頭。

春紗心一沉，道：“這可怎生是好？”

楊幺兒就聽見個“好”字，便接著點頭，：“好的。”

春紗哭笑不得：“哪兒好了？如今皇上都冷落姑娘了，這樣還好嗎？”

這會兒楊幺兒又敏銳地捕捉到了“皇上”兩個字，便再度點頭：“好的。”

皇上是好的。

教寫字呢。

想到這裏，楊幺兒還有些怕怕。不記得那兩個字是怎麽寫的了，皇上好像念那兩個字念作“月窈”。這字長得太彎彎繞繞了，畫都畫不好，記也記不住。可怎麽辦呀？

楊幺兒聽慣了旁人笨的話。

他大抵也會覺得笨的。

楊幺兒想著想著，便垂下了頭。

春紗見這副模樣，以為是被嚇住了，便又隻好改口道：“姑娘也不必擔憂，左右如今宮中的人不多……”

楊幺兒抬手捂著，打了個的嗬欠。

春紗見狀，更有些慌了，忙道：“姑娘別怕，別哭。興許待會兒劉嬤嬤就來請姑娘了……”

話完，他們已經回到了燕喜堂中。

燕喜堂中不見劉嬤嬤的影，倒是見著了蕊兒。由一個宮陪著，站在院子裏曬著太，見楊幺兒回來，便連忙出討好的笑，還主朝楊幺兒走來，上道：“我病已痊愈，便想著今日來和楊姑娘見個禮，會兒話，誰曉得楊姑娘出門去了……”

了一長串的話，然後靜靜等著楊幺兒理。

楊幺兒盯著瞧了瞧：“哦。”

其實換做往常，楊幺兒連聲都不會出的。隻是這個人好像總在院子裏頭晃，可能得和話，才會停下來。

蕊兒等了會兒，卻沒等到下文。

隻好又張道：“我和楊姑娘從一個地方出來的，日後若是想念家鄉的時候，湊在一起話，也不覺得孤單。”

春紗聞言，暗暗點頭。

這蕊兒姑娘這句話得倒是不錯，楊姑娘從千裏外來到皇宮，若真有想家的時候，能有個人在旁邊陪著解解鄉愁倒也是好事。

但楊幺兒卻如木頭人一般站在那裏，沒有半點表示。

蕊兒一早做好了哄住楊幺兒、討好楊幺兒的打算，但無論什麽，人家都不接招，這便難了。

蕊兒想了想，隻好道：“我從前見過楊家嬸娘的……”

楊幺兒睫了，但還是沒話。

蕊兒又道：“我從岷澤縣走的時候，還見著你娘站在李家附近的那座大牌坊底下，應當是在念你呢……你弟弟也了束脩讀書去了……”

蕊兒想，我們都是一樣的。

家裏窮苦，沒有半點法子，所以拿我們去換了錢，他們過上了好的生活，咱們一塊兒住在了這個地方。我們不如親近些，互幫互助？

那話到了嗓子眼兒裏，蕊兒不敢，怕周圍的人聽見了，對心生嘲諷。

蕊兒咬了咬，便幹脆出手去，要拉楊幺兒。

這時候卻聽見一道聲音響起：“都杵在這裏作什麽？怎麽好姑娘久站在這兒？不扶著進門坐下話嗎？”

這一串問話，將眾人都敲醒了過來。他們朝門邊看去，就見劉嬤嬤走進來，步履匆匆，像是有什麽急事。

劉嬤嬤在楊幺兒跟前站定，抬手給楊幺兒理了理頭發，道：“姑娘可別站這兒發呆了，快快隨老奴走一趟，都等著呢……”

誰等著？

為什麽等去？

眾人腦中都冒出了這樣的疑。

劉嬤嬤自然是不會同他們解釋的，隻是抓了楊幺兒的手腕，便帶著往外走。楊幺兒似乎也不願意同蕊兒站在一，便抬腳跟著走了。

春紗等人都未來及跟上，便隻好瞧著劉嬤嬤將人帶走了。

蕊兒立在那裏，周邊還擁著宮人呢，但卻覺得自個兒孤零零得很，還恥得很……都忍著從前的輕視、笑話，做好了打算，可誰曉得楊幺兒這麽快便走了，別將人哄住了，人家連和話都答不理的。

這傻兒，怎麽這樣難哄！

劉嬤嬤帶著楊幺兒一路匆匆，行到了一陌生的地方。

楊幺兒懵懂打量著四周，隨即便見劉嬤嬤進門去，朝裏頭的人微笑道：“姑娘來了。”

那些個人擁上來，抓起楊幺兒的手腕，按住的腰，著的脖子……

楊幺兒忙往後躲了躲。

劉嬤嬤見狀，暗道自己糊塗，這些人定是將嚇住了！

劉嬤嬤忙道：“姑娘，這些乃是尚監和儀製清吏司的……們是奉命來給姑娘量裁，好做新裳的。”

罷，劉嬤嬤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姑娘先量了尺寸，再隨老奴一起，去選些首飾。”

楊幺兒愣愣地立在那裏。

僵地抬著手，仰著脖子，像是可憐的樹苗，風一吹就得折了。

劉嬤嬤看得哭笑不得，忙又道：“姑娘莫要張，待會兒老奴取些古玩來給姑娘玩。”

楊幺兒卻張道：“皇上？”

劉嬤嬤更哭笑不得了，忙道：“皇上不是玩……”

楊幺兒歪了歪頭，似是力被分散的緣故，沒剛才那樣僵了。

劉嬤嬤又無奈又覺得好笑。

這楊姑娘也實在膽大，在心底，怎能將皇上同玩相提並論呢？

劉嬤嬤再對上楊幺兒目，頓時又覺頭大得很。

莫大婚、封後的儀式了，這宮裏尋常的規矩，楊姑娘都不懂得。若是一條一條教起來，能教會麽？楊姑娘若覺得枯燥無味，撒手不肯學又如何是好？

劉嬤嬤的煩惱，楊幺兒是不懂得的。

盯著前方垂下的帷簾，盯得了神。

等這邊的在宮的輔助下量完尺寸，那邊帷簾也掀了起來，隨即便見一道頎長的影慢步行了出來。

楊幺兒微微瞪圓了眼。

是皇上。

蕭弋方才就在帷簾後，之所以隔了道簾子，是想著也許會有要楊幺兒裳的時候。等量完，他方才走出來。

楊幺兒瞥見蕭弋的那張臉，忙掐了掐手指頭，垂下了目，開始回憶，“月窈”兩個字怎麽寫的……一點也記不住了……

他會打嗎？

弟弟過老師都有戒尺的，愚笨的人就會挨打。

楊幺兒想著想著，突然覺得視線模糊了。

李家旁的大牌坊，在馬車上瞧見了，很大很大……

讀書……

娘……

零碎的詞在的腦子裏。楊幺兒揪了揪上的裳。

蕭弋走到跟前，見半不抬頭，不由出手住了的下，強製抬起了頭來。

這一瞧，便見楊幺兒眼底被淚水浸了，放著黑亮的，的淚珠就掛在睫羽上，要落不落。

“誰欺負你了？”

楊幺兒乖乖：“不記得名字怎麽寫了。”

完，“啪嗒”，那顆淚珠就掉下來了，正砸在蕭弋的手背上。

蕭弋：“……”

“不記得便不記得罷，改日重新教就是了。”蕭弋角向下輕撇，角弧度冷銳，手上卻是順勢了下楊幺兒眼角：“一樁事也值得哭麽。”

劉嬤嬤站在不遠鬆了口氣。

心，還以為姑娘因為反駁皇上不是玩，難過得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