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妧招手將廝了回來。

垂眸看他,目冷淡：“去同他,李家送錢來給他,隻為解柳家燃眉之急，並非以此脅迫柳家退婚。”

廝張了張，陷為難。

“去。”李妧催促。

廝不敢再作停頓,忙轉跑回去,一把揪住那中年男子，怒聲道：“二老爺何故曲解我家主人的意思？我們連送兩日的銀錢,隻是為解你柳家燃眉之急罷了，並非為退婚！”

廝這番倒打一耙，反倒那中年男子冷靜了下來。男子急急了兩口氣,狐疑地看著他，道：“並非為退婚？”

“並非為退婚。”

男子漸漸斂了怒容,隨即更笑出了聲，他的眉尾高高挑起,帶著勝利後的得意,他道：“……本該如此，你家四姑娘與我那侄兒早早定下了婚約，從那一刻起,就該是我柳家的人了！不嫁我侄兒,又能嫁誰？”

廝繃了五表,他的眼角耷拉著,角卻高高咧起。

顯然極為不滿這柳家做派。

但那男子是一概不管的,他大笑道：“既然我那侄媳婦有心,特地送了銀兩來供我柳家度日！待與我侄兒婚那日，我這個當叔叔的，定然好生辦。”

罷，男子大搖大擺進了門，“嘭”地反手將門關上，竟是將廝堵在了外頭。

男子輕聲哼著坊間歌謠，一邊往裏走，上一邊道：“當我柳家人是傻子嗎？李家出了個太後，李老太爺領師職，李家子孫將來都是要仕為的。我柳家已然窮途末路，拿些銀兩便想打發了去……哪有這樣輕鬆的道理？過去柳家發達時，李家倒是又一番臉了……”

他別的本事沒有。

但他卻知道，若是李家姑娘真嫁進了他們家，那日後李家便不可能棄柳家於不顧。

這一筆買賣，哪裏抵得上長久的生意劃算呢？他還指著李家將來勢大，興許能再讓他那侄兒讀書考功名呢……

這頭廝回轉，走到了李妧的邊，焦灼道：“四姑娘，如今怎麽辦？”

“我早過了，明麵上來是不行的，父親偏不信。他柳家已陷絕境，見著救命稻草，哪裏肯放手？”李妧抬手放下了窗帷：“回府。”

廝訥訥應聲，命仆從們抬起轎離去。

李妧坐在轎子裏，眉頭蹙。

那柳老太爺，死便死罷，何不將他那個潑皮兒子一並帶走？偏留下這樣的大禍害！竟也不怕墮了柳家之名……也是，如今柳家又哪裏還有名聲可言？若非與李家有樁婚約，京中人早將柳家忘了。

李妧蜷起手指，又想起那日前往養心殿拜見新帝時……

那靴子上繡的五爪金龍，仍在眼前舞。

心底漸漸浮起一焦灼。

這潑富貴，怎麽就一個傻兒得了呢？

……

轎子向前行去，行不久，突然停下了。

廝輕扣轎窗，道：“四姑娘，前頭……前頭遇著鈞定侯府的二公子了。”

廝聲音張，仿佛那鈞定侯府二公子，能夠一躍而下，撲進轎子裏頭來。

轎李妧一怔，打起了帷簾。

李家規矩嚴，與那李吉家全然是兩個極端，李妧有出門的時候，沒想到，一出門便撞上了蕭和。

皺了下眉，然後抬頭朝前方去。

便見前方年輕的錦公子，打馬而來。

李妧已有許久不曾見過蕭和。

蕭和年紀些的時候，曾經過李家的牆，後頭因著種種緣故，李家與鈞定侯府再不來往。外頭都盛傳，是蕭和心悅，而卻與旁人定了親。

李妧卻是不信的。

世上男子或有，可又哪有真將那份牢牢惦記在心頭的。

不過興許是先見了柳家人的醜惡貪婪，再瞧蕭和，便覺這人也有三分氣質了。

至，蕭和生得麵如傅，好一副貴公子的模樣！

待行近跟前，蕭和原本舒緩的眉目，驟然收，他的臉也沉了下來。

“我當是誰？原是李家的四姑娘？”

“蕭二公子。”李妧淡淡出聲。

蕭和攥手中韁繩，道：“我道今日為何一早便有喜鵲落在我窗外，原是因著李四姑娘出門來了，還湊巧與我撞上了……”

那廝聽了這話，打了個激靈，擋在了李妧的轎門前，道：“二公子請先行罷。”

蕭和輕嗤一聲，打馬從他們的轎子便行過。

李妧卻是突地從窗帷間出手去，揪住了蕭和的擺，仰頭看他，道：“慢行。”

短短兩個字，偏出不一樣的愫來。

蕭和扭過臉去，用極低的聲音道：“柳誌此人遊手好閑，柳開宏被奪功名後，也整日渾噩不知事……你若真不想嫁……我可助你。”

李妧低笑一聲，鬆開了他的擺。

蕭和完也不再作停留，他飛快地向前行去，漸漸與李妧的轎子拉開了距離。

李妧麵帶笑容，吩咐轎夫：“走罷。”

……

楊幺兒吃了秋日宴，分外滿足，便又帶著劉嬤嬤等人，在山中轉來轉去，權當飯後消失了。

還順手摘了些花。

劉嬤嬤見了，總覺得給皇上送花，一簇白一簇黃，好像哪裏不太對。

忙道：“不若送些別的？這外頭的花兒，到底是不及宮裏的花兒。”

楊幺兒打量一番手頭的花草，點點頭，於是蹲下去，用手指頭刨了個土坑，又把花給種了回去。

劉嬤嬤看得哭笑不得，但也並未製止的作，隻是等楊幺兒起後，便拿了帕子仔細給楊幺兒手。

待淨了手，楊幺兒便在山林間轉悠了一圈兒，撿了滿懷的枯葉，裏頭還混著兩個鬆果。

楊幺兒抱著到了劉嬤嬤的跟前。

劉嬤嬤會意，點頭道：“這樣好，這樣好。”

管它枯枝敗葉呢，都好都好。

這會兒李家姑娘還陪在側，孟家兄妹卻隻剩下了孟泓。

孟萱聽聞越王也來了文昌觀，便向楊幺兒告了別，在楊幺兒這裏，孟萱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去哪裏，楊幺兒都不關心，便讓走了。

原先孟泓也為楊幺兒的外表所迷，當這位新後並不似傳聞那樣，那帷帽之下應當是個翩翩人，貌而又不失聰穎，更勝李四。

可如今孟泓在旁邊瞧著，瞧得多了，慢慢他也察覺出一不對勁了。

行舉止，如同稚子一般……

原來傳聞是真。

不，也不算是真。

至在傳聞之中，有人竭力醜化這位新後，幾乎將其是醜陋鄙又滿臉鼻涕眼淚，行都極蠢笨的人……

可眼下，又哪裏有與傳言切合之呢？

換了個心思，再去瞧這位新後，孟泓反倒更覺得人。

這底下的聰明人何其多，這樣一人，實在難得。

於是孟泓見采花，也覺得有趣。

見刨了個坑，將花又種回去也覺得有趣。

連從林子裏捧了枯葉出來，也是有趣。

……

這會兒劉嬤嬤命人拿了個新的匣子來，於是楊幺兒便心地將枯葉和鬆果都撥弄進去，尤其那兩個鬆果，楊幺兒還不舍地了好幾下。

劉嬤嬤看了不由低聲笑，忙將匣子合上。

“姑娘的手又髒了。”將匣子遞給旁人，掏出帕子繼續給楊幺兒手。

孟泓別開了目。

但他腦中卻還印著，方才不舍地輕鬆果的畫麵。

的手指細長，白皙且沒有瑕疵，隻沾了點泥灰。著圓圓的鬆果，孟泓幾乎能想象得到，帷帽之下，該是何等不舍的神……

“姑娘還走嗎？”劉嬤嬤問。

“冷。”楊幺兒出十手指頭給嬤嬤看。

指尖都凍白了。

劉嬤嬤忙道：“回去，咱們回去了，山裏頭冷得很。”

楊幺兒便乖乖跟著往外走。

孟泓默不作聲地跟在了後頭，比起之前的舌燦蓮花，這會兒他倒是沉悶了不。

眾人回到文昌觀，孟泓便告辭去尋孟萱了。

李家兩個姑娘倒是始終沒有挪步，們亦步亦趨地跟著楊幺兒，：“等將姑娘送回了宅子，咱們再走也是一樣的。”罷，李寧燕更是道：“明日姑娘去畫舫上玩兒罷？我們明早來接姑娘。”

顯然不願再被孟家截了胡。

劉嬤嬤聞言，在楊幺兒跟前低聲道：“姑娘，這孟家兄妹，一個心思複雜，一個蠻橫乖張，姑娘不能輕易原諒了他們，下次但凡他們開口，姑娘隻管拒絕了就是。這李家若相邀，倒是的……”

楊幺兒有些茫然，眼底還不經意地流出了一苦惱。幅度地點了點下，想，下次收了禮再拒絕好了。

這樣就聽了皇上的話，也聽了嬤嬤的話。

“明日，好。”楊幺兒道。

李家姑娘麵笑容：“我們送姑娘回宅子。”罷，二人扶著楊幺兒上了馬車。

這邊下山，朝楊宅行去。

而那拿著兩隻蟹、一匣子枯葉的侍衛，也正往皇宮趕去。

彼時蕭弋剛從西暖閣出來。

這是他頭一次，見到這樣齊的閣大臣、左右丞相、六部之首……齊聚一堂。

畢竟從前，眾人都未將他放在眼中，沒事也懶得與他打道，更何況他又未親政，底下人便更不會拿著政務來找他了。

大臣們已經散去。

蕭弋回轉看了一眼西暖閣的方向，眸冷厲，再不掩飾威勢。

一個太監戰戰兢兢來到他的跟前，躬道：“皇上，楊姑娘邊的高侍衛回來了。”

“讓他到涵春室等著。”

“是。”

不一會兒的功夫，蕭弋回到了涵春室。

那侍衛高舉著兩個匣子，穩穩當當。

眾人都好奇又心驚膽戰地朝那匣子看去，心道，這回又是什麽？還是魚？

蕭弋命侍衛在桌案上擺好。

他剛要手開蓋，想了想，也還是手上纏了一塊布條。

上回魚蹦出來，他蹭了一手腥氣。

他手扣住蓋子，往上一掀，便見裏麵擺著兩隻大閘蟹，已然涼了。

再開另一個匣子，卻見裏頭全是枯葉子。

宮人們渾一。

難道這回送蟲子了？

蕭弋倒是不怕的，他覺得楊幺兒應當沒那個膽子捉蟲子來玩。

他手撥弄開葉子，便見底下藏了兩顆鬆果……像是特地藏了好東西給他似的。或許對於楊幺兒來，這也的確是極喜歡極看重的東西了。蕭弋角勾起，竟是低笑了一聲。

宮人們神恍惚，當是自己聽錯了。

……

翌日，孟泓再到楊宅外，邀楊幺兒出遊。

楊幺兒收了他的禮，然後：“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