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秦的抿了一條直線，麵變了幾變。

利恩是他的學生，當初他覺得此人才學品都不錯，才將庶出的次許配給對方，卻不想自己竟然看走眼了。

他沉默了片刻，吩咐道：“去把人給我帶來……”頓了一下後，他又道，“把二……姑娘來。”

南宮琰已經出嫁，照道理是應該稱呼為二姑，可是南宮秦卻改了稱呼，令人不得不揣測他言下之意。

小廝應了一聲，就先退下了。

不一會兒，小廝就帶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進了書房，他穿了一件藍錦袍，肚子微微凸了出來，比起婚前，看來圓潤了一大圈，看著沒了年時的倨傲，眼神遊移不定。

南宮秦深深地看著眼前的利恩，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他這個二婿已經變了。

利恩被南宮秦看得有一心虛，但還是著頭皮上前，先是給三人作揖行禮，然後關心地說道：“嶽父大人，小婿聽說您回府，就立刻趕來了，您還好吧？”

南宮秦冷冷地盯著利恩，道：“我很好，你沒事的話，就請回吧。”

利恩麵一僵，他也知道終究是他做事急了些，恭聲道：“嶽父，小婿是來接琰兒回家的。”

他倒好意思說？！南宮晟麵目森冷，若非是父親和二叔在場，他真想好好教訓利恩一頓。

就在這時，小廝的聲音在外麵響起：“見過二姑……娘。”

跟著，就見到一道穿湖、挽了一個彎月髻的南宮琰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短短幾日，整個人清瘦了一圈，單薄得好像隨時會被風吹走似的。

在看到利恩的那一瞬，的麵有些蒼白，腳下的步子一緩，但隨即就繼續往前走，上前給南宮秦三人行了禮。

利恩看著南宮琰，道：“娘子，為夫是來接你回去的，你趕去收拾一下吧。”他語氣中著理所當然的味道。

利恩也是今科舉子，卻是名落孫山，明明會試前嶽父南宮秦以及書院的幾位老師說他的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偏偏……他也隻能歎自己時運不佳，這千裏馬也需有伯樂識，隻能再等下次會試了。誰知，會試不久後，就出了這次恩科會試徇私舞弊的傳聞，利恩也去打聽了黃和泰在涇州時的舊作，辭藻華麗，誇誇其談，比他尚且不如，哪有會元之才！他立刻認定會試中定然有舞弊。

他們利家書香門第，風霽月，自然不能有罪臣之做宗婦，有礙利家門楣。而他為一個讀書人，怎麽能和徇私舞弊扯上關係！

為了表示自己的清名，利恩深思慮後，立刻就寫下休書休了南宮琰，如此，才堪堪維持住了他的聲譽，得到了往日與他談詩論賦的一眾學子的讚賞。

可是誰也沒想到局勢在殿試的那一日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直到今日，南宮秦洗雪冤，被放出了天牢，還複原職。

既然南宮家已經無罪，那麽南宮琰也還是有資格當利家婦的，所以利恩就親自過府來接回去，也算給些臉麵。

利恩矜持地對著南宮琰微微一笑，本以為會激涕零，卻不想南宮琰眼簾微，視線避了開去，臉愈發蒼白。

利恩眉宇微蹙，眼中閃過一抹不悅，跟著又看向南宮秦，躬行禮道：“嶽父大人，那小婿這就帶娘子回去了。”

南宮秦麵沉如水，對利恩的話不作任何回應，看著南宮琰問道：“琰兒，為父想聽聽你的想法。”

南宮琰心頭一震，有點不敢相信地抬頭看著南宮秦。

父親子耿直，說話做事很拐彎抹角，他既然這麽問，就是真心在詢問的想法，所以父親的意思是，不管願不願意再回利家，南宮家都會為做主。

想著，南宮琰的眼中浮現一層薄霧，雙拳在袖中握。這一生還從未為自己作主過，這一次，也許是時候了……

“父親，”南宮琰一眨不眨地看著南宮秦，朱輕啟，緩慢卻堅定地說道，“南宮家無棄婦。”

聞言，利恩眉宇微微舒展，總算他這個妻子雖然行事不夠大方，但還算識大、知輕重。不過也是，又哪個人願意被休棄的，又有哪個家族願意接納一個棄婦。

利恩了腰板，目中又染上了一倨傲。

可是很快，利恩角的笑意就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隻見南宮琰再次看向了利恩，一向和的眼神中此刻果決冰冷，然後對著南宮秦正道：“父親，因義而合，因義而絕，兒要同利恩義絕。”

說著，衝南宮秦深深一福禮，“還請父親為兒作主！”

一瞬間，書房裏雀無聲，無論是利恩，還是南宮家的三個男子都是掩不住震驚之，不過南宮秦父子和南宮穆在短暫的驚詫後，很快都平靜下來。

南宮晟意外地看著這個庶妹，他以前真是小瞧了這個二妹妹。

但利恩卻是麵黑如鍋底，他簡直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義絕？！

南宮琰居然說要跟自己義絕？！

這怎麽行！

在大裕，夫妻離異有三種方式：

第一是休妻，男子休妻是子犯了七出之條，被休的子會淪為他人輕鄙的對象；

第二是和離，顧名思義，和離是以和為貴，夫妻雙方和議後和平分手，而非是丈夫單方麵的一紙休妻；

第三種是就是義絕，義絕乃是恩斷義絕的意思，一般是指夫妻間或夫妻雙方的親屬間或夫妻一方對他方親屬如有毆、罵、殺、傷、等行為，便視為夫妻恩斷義絕，從此男婚嫁，各不相幹。

試想這子怎麽會無緣無故與丈夫義絕，那必然是丈夫或其家人使得方不堪其辱，不知的人一定會以為自己德行有虧……

利恩完全可以想象一旦他們夫妻倆義絕，自己定會淪為全王都的笑柄，還有他的仕途就全毀了……

“不行！”利恩麵鐵青地反對道，“不能義絕。”

他覺得自己的態度太過強，便又放緩了語氣道：“琰兒，我知道當日我因一時義憤，行事是衝了一點，可是如今我不是已經親自來接你了嗎？我們夫妻一向相敬如賓，又何至到義絕的地步？”

他自認為自己已經是做到仁至義盡，按南宮家當時風雨飄渺的形，這要是在某些狠心的人家，直接把南宮琰報個暴病也並非稀罕事。

他一向明磊落，自然作不出這種狠心絕之事，隻是送南宮琰回了娘家，卻不想他顧念著夫妻義，南宮琰卻是以義絕來回報自己？

想著，利恩中的怒意如海浪般翻騰不已。

南宮琰直單薄的腰板，目平靜地與利恩對視，道：“君當日既視妻如草芥，今日又何必來此惺惺作態！”

的語氣極其平淡，卻是著濃濃的心涼。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再也不想和一個偽君子過此一生，還不如青燈古佛，至佛不會背棄……

“你……”利恩強下心頭的怒氣，直呼其名地甩袖怒道，“南宮琰，如果你不願隨我回去，那也隻能是利家休妻！”

他要讓南宮家為他們對他的辱付出代價！

誰想，南宮琰卻是神淡淡，既然已經心死，也就不會再為對方的作為而傷。冷淡地說道：“利公子，敢問七出之條，我犯了哪一條，你憑什麽休我？！”

“你……”利恩氣得額頭青筋跳，一時啞口無言。

南宮琰也不想與他再多言，又對著南宮秦深深一福，道：“父親，兒心意已決，還請父親全！”

人真是意氣用事！利恩心道，難怪俗話說“頭發長見識短”，他急忙對著南宮秦道：“嶽父大人，俗語有雲，‘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您還是幫小婿好好勸勸娘子吧。”

利恩可不認為南宮秦會同意義絕，此事對兩家的名聲都是不利，南宮家乃百年世家，可不曾聽說過有義絕的先例！

南宮家不能有棄婦，可是有個義絕，名聲就會很好聽嗎？

他目灼灼地看著南宮秦，試圖借嶽父來打消妻子的妄想，卻不想，南宮秦竟然道：“琰兒，你可考慮清楚了？”

這可是一條不歸路！

無論如何，休妻、和離，還是義絕，最吃虧的還是子！世道如此！

南宮琰毅然地點了點頭，並非一時義憤，可是已經深思慮了好幾天。

早在殿試結果出來後，就知道父親可能會無罪釋放，從那時起，就料到以利恩的子多半會來接回去，果不其然……

南宮秦心中幽幽歎氣，便道：“琰兒，既然你意已決，那就義絕吧。”

南宮家的兒可不是任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南宮秦的一句話讓南宮琰如釋重負，不想再去看利恩。

夫妻一場，當然希好聚好散，可是當提及義絕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和離，而是休妻，他既然覺得他沒錯，那就算回去又如何？這一生，都無法得到心安；這一世，都將寢食難安。

利恩難以置信地看著書房裏的南宮府幾人，義絕如此荒謬的主意，這屋子裏的人居然沒人反對，南宮家的人是瘋了嗎？

這一日，利恩失魂落魄地回了利家，孤一人。

到了翌日，南宮家的次與夫義絕之事，鬧得王都人盡皆知，就有好事者暗中去打探其中的原委，很快就把事的來龍去脈給探得一清二楚。

原來是利家不仁不義，見親家卷了舞弊案，就把兒媳南宮琰掃地出門，等南宮秦無罪開釋，利家才又來接人回府，但南宮琰烈，寧願義絕也不願意再重回夫家。

難能可貴的是，南宮家通徹明達，應了南宮琰的請求，同意其與利家義絕。

流言傳得沸沸揚揚之時，南宮府的大柳氏親自帶著下人們浩浩地直奔葫蘆胡同的利家，取回了南宮琰的嫁妝。

這利家也不過一個寒門小戶，利恩帶著寡母和弟妹千裏迢迢地來王都讀書，早就把老家的田地和宅子給賣了，如今一家子吃穿用度全都是南宮琰的嫁妝在撐著，就連平日裏，利恩以文會友，與那些學子談詩論賦花的也是南宮琰的嫁妝。

從前，南宮琰想著夫妻一，想著相公是個有才的，從不與利家人計較，卻不想這銀子全喂了白眼狼。

如今兩家義絕，柳青清也不跟利家客氣，直接把嫁妝和下人統統帶走了。

最後，隻留下一個空的利家，利家人更是被四周的鄰裏指指點點，抬不起頭來……

利母愁得差點沒暈過去，沒了南宮琰的嫁妝，以後利家的吃穿嚼用可就全沒了，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利恩卻隻擔心以後的仕途被南宮家所阻……

柳青清也懶得踩落水狗，心裏清楚這利家這幾年是過得太順遂了，以致沒有自知之明了，以後也不用出手，現實自然會狠狠地給予他們重擊。

對於南宮家而言，隻要南宮琰能想得開，一切都好。

柳青清回了南宮府後，就從管事嬤嬤那裏得知南宮晟正在南宮秦的外書房，不止是他們父子，南宮穆也被去了。

此刻書房裏的南宮穆正從兄長南宮秦手中接過一張絹紙，神微妙地看完後，又遞給了南宮晟。

見父親和叔父都是麵異，南宮晟約猜到這信中所言估計是不簡單，可是饒是他早有準備也還是看得心中一驚一乍。

三個男人的神都有說不出的複雜。

“大哥，你的意思是……”南宮穆第一個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