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舒誌廳的正廳裏擺了數十張桌椅，整整齊齊，每張桌子上都放了筆墨紙硯和一把算盤，葉公子在一位小廝的指引下走進廳中，不著痕跡地環視了一圈，心中已經略略有數了。

這應該是一場考試吧，隻有先過了這一關，才有可能見到主事的人。

雖然進碧霄堂才不到一刻鍾，但是葉公子已經對從未見過的鎮南王世子有了新的看法，以前隻聽說那蕭世子紈絝疏狂，隨心所，即便有種種缺點，可是在戰場上卻有乃祖之風，對南疆而言，也勉強算是一個合格的世子。

現在看來，不隻是如此而已。

這碧霄堂的下人，一個個都規矩森嚴，辦事幹淨利落，回話得妥帖，連眼睛都不隨意多瞟他們這些外人一眼。

思忖間，葉公子已經被那小廝領到了其中一張桌子後坐下。

一看那桌子上的卷子，他自信地揚了揚角，他可是清茂書院算學第一名，別的不敢說，這算學，尤其是心算，他有自信不輸給任何人。

考核開始了，一時隻聽算盤噠噠噠的聲音時不時地響起，可是葉公子卻是執筆埋首做題，規定的一炷香時間，才過去三分之一，他已經收了筆，然後隨意地掃了一眼，正想站起來，卻聽他右後方傳來“咯噠”一聲，似乎是有人起時撞到了後的椅。

葉公子回頭一看，隻見一個著石青直裰的青年已經站了起來，對方看來二十餘歲，麵容還算周正，隻是臉有些沉。

葉公子眉頭微蹙，立刻轉回頭，也站起來，心裏驚疑不定：這個人居然比自己算得還快了一步？

他有些不太痛快，但隨即對自己說，許是人家就是賬房出呢？說到底，自己平日裏還是要攻讀四書五經，算學隻是旁門左道罷了。

立刻就有小廝引著他們去了西偏廳暫候。

又過了一炷香後，西偏廳隻剩下了六個人，其他的人都已經被小廝禮貌地請走了。

葉公子忍不住看了那著石青直裰的青年一眼，不出意外，此人也被留下了。聽方才那小廝報出的稱呼，對方似乎姓申。

這時，一個穿了件石榴紅的素麵湖綢褙子的丫鬟走進了西偏廳。

從他們進碧霄堂起就一直是由小廝在招呼的，現在突然來了一位姑娘，讓留下的六人不有些驚訝。

那丫鬟神自若地走到了他們的正前方，幹咳一聲吸引眾人的注意力，然後朗聲道：“各位都是在算學中出類拔萃的，隻是我們世子爺用人不隻是要看才學，還需得知曉各位的人品、家門、過去的經曆……若是各位有何不方便說的，還請隨意離去。”

幾句話後，這西偏廳中的眾人反應各不相同，有疑，有張，有局促……也有坦然的，如同葉公子。

葉公子直腰板，坦地環視眾人，他自認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他的目在申姓青年的上停了一瞬，敏銳地發現對方似乎有些張、有些忐忑，似乎有什麽難言之……

葉公子諷刺地勾了勾，目不斜視。

那丫鬟見無人離去，便緩步走到了一位老者跟前，手做請狀：“黃老先生請隨奴婢來。”

老者走後，隔了一炷香，丫鬟又來請走了第二人，第三人……葉公子是倒數第二個。

“葉公子，請這邊走！”

丫鬟與他保持適當的距離，不疾不徐地引著他去了東偏廳，廳中有一個管事嬤嬤，一個青丫鬟在一張紅漆雕花書案後執筆而坐，另一個翠丫鬟站在一邊。

當葉公子的目落在那個執筆的青丫鬟上時，微微一愣。

對方好生眼！

而當他在看向那翠丫鬟時，更是差點失態。

這兩個丫鬟他都認識，三月下旬，黃鶴樓中……

葉公子的腦海中過當時的一幕幕，他清楚地記得這兩個丫鬟的主子是四個俊的年郎，而此刻既然倆出現在這裏，那豈不是代表當日的四個年郎中有一個竟然是蕭世子！

葉公子的臉頓時不太好看，想起黃鶴樓中，其中一個青年形容昳麗，角始終掛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但周氣度卻又讓人不敢小覷，那一個不會就是鎮南王世子吧？！

雖然當時自己不過是說了一句公道話，但總是下了蕭世子的麵子……

不過，就算他得罪了蕭世子，但是蕭世子既然有千金買骨之意，應該會唯才是舉才是。

這麽想著，葉公子又放下心來，單憑才能，他不會輸於任何人！

管事嬤嬤客氣地笑道：“我姓呂，大家都我一聲呂嬤嬤，敢問葉公子的名諱？”

“鄙人葉胤銘。”他緩緩地說道。

這個問題隻是一個形式，其實之前在門口登記時，剛才在正廳考試時，每一個人都已經留下了自己的名諱。

接下來，呂嬤嬤又問了年歲、籍貫、書院……

葉胤銘振作起神，一一答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胤銘在之前那個著石榴紅褙子的丫鬟指引下離開了東偏廳，正好與另一人錯而過，正是那排到最後一名的申姓青年。

申姓青年在東偏廳的門檻外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毅然地過了門檻，仿佛是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

待他在廳中坐定後，呂嬤嬤的第一個問題仍然是他的名諱。

他隻簡單地給了三個字：“申承業。”

承業這個名字代表著父親對他的期待，本來希他子承父業，可是如今早已經是是人非。

其實，他到現在都不確定今日來這裏是對還是錯，隻是昨日他正好在茶樓喝茶時聽到了世子爺要千金聘賬房的消息，輾轉反側了一晚，還是忍不住來到了碧霄堂。

這時，書案後執筆的百卉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筆，問出了第二個問題：“申公子，敢問令尊的名諱是……”

呂嬤嬤有些驚訝地看向了百卉，但也是聰明人，“申”這個姓實在是太耳了，對於這種王府的老人而言，自然而然便想起了一個人，難道說——

會是故人之後？

申承業渾微微一，原本遲疑、恍惚、糾結的目一瞬間變得清明起來。

他突然明白了，他的父親並沒有被忘記。世子爺沒忘記，所以世子妃也沒有！

他眼眶不由地微微潤了起來，定了定神，緩緩地說道：“先父申平。”父親本名申大狗，“平”這個名還是他主子所取！隻可惜父親這一生並未應了這個名字。

呂嬤嬤倒吸一口氣，真的是申大管事的兒子！

當年申大管事自盡殉主後，申平家的傷心過度，就帶著一家人離開了駱越城，再也沒有消息。呂嬤嬤還記得申大管事年近四十才得這個兒子，很是寶貝，平日裏隻喚著名鸚哥。

一陣挑簾聲響起，申承業反地門簾的方向看去，心中有了一種猜測。

果然，一個十四五歲左右、著絳紫雲紋團花褙子的小夫人從簾子另一邊的東次間中走了出來，屋裏的丫鬟和嬤嬤們全都起，躬行禮。

申承業立刻意識到，必然是世子妃無疑！

申承業趕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作揖道：“見過世子妃！”

他這個禮行得真心實意，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也許時機終於到了！他一直不相信那麽疼自己的父親會自盡，他一直想找到真相，可是母親似乎在害怕什麽，用孝道阻攔他！

直到母親在三年前去世了！

他為母守孝後，終於還是忍不住來到了駱越城，這一住已經是大半年。

他不知道多次地經過王府的大門，卻沒有勇氣進，直到今日。

南宮玥深深地看著申承業，心中亦是起伏不已，緩緩地說道：“免禮。”

這次懸賞千金尋賬房先生，確實是有千金買骨的意思。

千金買骨，千金都願意買馬骨，自然也就願意以更高的價格買千裏馬。

南宮玥便是在借著這次的事，告訴整個南疆，世子爺蕭奕求賢若！

可是南宮玥沒想到的是，竟然會有這麽大的一個驚喜等著——申大管家的兒子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當初曾特意讓人去尋了申大管事的子侄，卻因為時過境遷而毫無收獲。

天理昭障，人終究還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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