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時,陳諾就在這樹林邊坐著,看著日出日落,看著晨昏錯,早晨是朝,日暮是霞,夜晚是漫天星斗。
忽而有所慨,就掏出手機來拍上一張星空來,發回家中。
此時的手機裡還沒有微信,只能短信息發送彩圖。
發了回去後,片刻就收到了鹿細細的回覆,卻是一張兒躺在搖籃中,口中叼著的照片。
接著一條短信就發來:家中一切安好,勿念。盼早日歸來。
陳諾嘆了口氣,把手機收了起來。
·
夜晚之下,在學校的工地旁宿舍外,一張小桌子上擺滿了燒烤和涼菜,地上是一箱啤酒,不過已經空了大半。
工頭和磊哥已經半醉,還在嘻嘻哈哈的說著江湖話。
旁邊西德就趴在一張小板凳上,接著燈寫著數學作業,偶爾擡頭看了一眼正在和工頭劃拳的磊哥,西德只是面帶微笑。
寫完後,起拿著作業本過去,遞給磊哥:“老吳,要家長籤個字。”
磊哥頓時清醒了三分,認認真真拿過來看了看,一邊的工頭,正是前幾日塞錢“買書包”的那位,笑哈哈的噼手搶過作業本來看了看,就大聲道:“磊哥好福氣啊,這兒子看來績不錯,作業本寫的滿滿當當,哪像我家那個小子,一套數學題,能空出大半來。老子在家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就是不開竅。”
一雙醉眼又瞪著西德就大聲道:“小子!好好學習!長大了考個好大學,給你爹宗耀祖!”
說到這裡,這位工頭又要掏錢包:“不行,給咱大侄子買個新鉛筆盒……” ωwш▪t tkan▪¢ o
“別別別!”磊哥趕住了手:“不用不用,家裡有!”
“你看,見外了不是!給孩子的!”
兩個大人在這兒撕扯,西德卻已經笑瞇瞇的拿起了桌上的汽水來,自己用起子開了瓶,愜意的喝了兩口,舒舒服服的打了個氣嗝。
夜晚的工地很安靜,安全燈下繚繞著飛蟲,遠的野地裡,傳來蛙蟲鳴。
西德聽著這靜,回頭看著那酒桌前的人,忽然若有所思,臉上出一笑紋來。
他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
第五日,晨。
第一道晨落下的時候,那遠的山頭下已經一片豔紅。
陳諾靠在樹幹下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從遠大宅裡緩緩走出來的一個矮小的影,目視著對方緩緩走到林間來,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來了?”
“嗯。”二丫的神似乎有些複雜,低聲道:“……老祖,讓你進去。”
“好。”陳諾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用力了個懶腰,全骨節卡卡作響。
低頭看了看二丫:“你呢?這就下山了?”
二丫抿了抿:“嗯,去學校了,今天有考試。”
“去吧。”陳諾笑著了二丫的腦袋。
二丫忽然眼眶兒一紅,低聲道:“以後,我再也見不到老祖了,是麼?”
“……”陳諾沉默了一下,手指在二丫的頭髮上輕輕挲了會兒,低聲道:“把你家老祖放在心裡,把的話也記在心裡,那老祖,就永遠在你心裡。”
“…………”二丫垂淚不語,回頭看了一眼大宅廢墟。
“若是捨不得,再回去和告個別?”
“老祖不讓。”二丫搖頭:“老祖說了,我出來後就不許再回去,好好去上學,若是我敢回頭,就揍我。”
眼看小丫頭說著,用力抿著撇著角,彷彿隨時都要大哭出聲的樣子,陳諾輕輕拍了拍的肩膀:“那就走吧,聽的話,好好去上學,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以後該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
“老祖說,等我十八歲的時候,就讓師父把掌門傳給我。”二丫終於還是哭了出來:“我想在門中給老祖立牌位,還想在門中給老祖立個像。但老祖說了,不許我立像。”
陳諾看了一眼大宅裡的方向,搖頭笑道:“你老祖其實不長這個樣子的,所以,你立什麼凋像,總不能按找孫可可的模樣立凋像吧。”
“那,老祖本尊是長的什麼樣子,你告訴我,不不,你畫給我,我找最好的工匠凋來。”
“呃……”
陳諾說不出來了。
本來的樣子?
那,總不能在青雲門裡,弄個鹿細細的凋像啊。
這也是套。
當下就擺擺手:“你老祖說了不用,那就不用了,好了,快走快走。”
二丫深深的看了陳諾一眼:“那我就立個牌位——你倒是告訴我,老祖的名諱到底是什麼吧?我問,卻不說。”
陳諾想了想,出腳尖在地上劃了兩個字:“你老祖名字雲音,就是這兩個字,你記下吧。”
二丫低頭看了看,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孩兒卻看的極爲認真,然後用力點頭:“我記下了,一刻都不會忘記。”
說完,畢竟也是青雲門裡的小天才,二丫用力吸了口氣,把鼻涕都吸了回去,擡起手背狠狠了眼睛,扭頭大步朝著林外山下的方向而去。
目送二丫的背影遠去,陳諾嘆了口氣,轉,朝著大宅廢墟邁步。
·
大宅廢墟之中,雲音卻站在後院,著一口枯井怔怔發呆,就連陳諾走到了邊也不曾說一句話。
陳諾就立在雲音邊,安靜的待了大約有幾分鐘,雲音才搖搖頭:“這口井,我小時侯就看過,那個時候,晚上可以在井中見到月影。不過現在麼……井都幹啦。”
陳諾輕輕的“嗯”了一聲,認真的看著雲音,緩緩道:“最後一天了麼?你今天想做些什麼事,我都陪著你吧。”
雲音忽然揚起臉來,展一笑:“嗯,最後一天了,就做些無聊的事吧。我想去吃一吃早飯。
我記得小時侯,早飯會吃一種渣飯,還有豬鍋。”
陳諾想了想,低聲道:“我在鎮子裡見到過有早餐鋪,咱們這就去瞧瞧。”
·
鎮裡的早飯鋪子,早晨生意倒是不錯。陳諾和雲音站在人羣后排隊,買了一份渣飯——其實就是沫混合了米飯,用當地的做法做出來的,再用葉子包了。
雲音吃了兩口後,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當年的味道了。”
陳諾低聲道:“幾百年都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民俗都有改變,何況是飯菜的味道,如今時代的調味品和當年都不一樣了。”
雲音點點頭,看著早餐鋪的東西,忽然眼睛一亮:“蒿子粑粑?”
臉上出了小孩般的歡喜笑容來,就走過去要了一塊。
卻是當地的一種食,用地裡長的蒿子,在這個時節採了切碎,又混合了米麪做的餅。
再用油煎出來,鹹中帶著一點蒿子的植清香。
陳諾在一邊付了錢,雲音卻已經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就點頭笑道:“這個味道,倒有三分像的。”
早飯鋪的老闆眼看這麼一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娃娃,也是態度極好,還送了一杯豆漿來,攀談了兩句。
雲音直接用了本地的土話和老闆聊了幾句。
老闆詫異雲音的本地話說的標準,但是人卻沒見過——小地方人來人往的,只是雲音看著卻臉生。
雲音笑了笑,卻只告訴老闆,自己家裡是本地出去的,自己最近纔回來。
“……就在附近的那個村小裡當老師。”
這話一說,老闆更是高興之中多了幾分尊重,連說自家的孩子就在村小上學,託雲音多關照關照,還把自家孩子的姓名和班級也說了。
雲音認認真真的記了下,老闆把早飯錢退了,雲音當然不肯,老闆無奈,隨後又送來了一碟豬鍋。
吃完了早飯,陳諾陪著雲音就在村鎮之中閒逛,不知不覺,小半天時間就過去。
眼看日頭已經到了頭頂,雲音終於嘆了口氣:“回山裡去吧。”
“不看了?”
“沒什麼看的了。”雲音搖頭:“幾百年過去,這裡的一切都變了,當年的痕跡,是半點都找不出來啦。”
聽著雲音的話語裡帶著一低落,陳諾也不好說什麼——其實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
山後老宅子裡,後院的廢墟中,陳諾隨手清理出一片破磚瓦塊,空出一片空地來,依著牆子,和雲音並肩坐下。
“你就在外面林子裡坐了幾天,是不放心,怕我騙你反悔,跑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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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音低聲問道。
陳諾想了想,搖頭道:“不是。”
“真不是?”雲音冷笑:“你擔心我騙了你,佔了孫可可的軀殼,跑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所以一直在外面盯著吧。”
陳諾扭過頭來,眼神很認真的看著雲音,搖頭道:“當真不是——也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這一次你是真的不會騙我。我留在外面,今天陪著你,其實想法很簡單。
就算是……送你最後一程吧。”
“愧疚?”雲音挑眉。
“算是吧。”陳諾點頭。
“那就幫我做一件事吧。”雲音看著陳諾。
陳諾深吸了口氣:“你說!”
“搞出這個局面的那個傢伙……把你弄到1982年去找我,然後又借你的手重傷我,搶奪了我的軀殼,又把我的靈魂塞到孫可可這個小丫頭上的那個傢伙……”
雲音冷冷道:“找到他,然後殺了他!”
“……好。”陳諾點了點頭:“我一定全力去做這件事。”
其實雖然大概猜到“零”很可能在這個時間段已經死掉了。
但云音臨死之前的要求,陳諾還是不想說出拒絕的話來。
講完了這些後,雲音就不再說話了,而是靠著牆,瞇著眼睛看著天空。
兩人就這麼肩並肩的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那日頭從頭頂緩緩的往西下垂落。
直接夕之下,陳諾其實能覺到邊的雲音,那爲強者的氣息,在一點一點的落。
當最後一縷消失在西邊的時候,夜幕昏沉,雲音終於腦袋輕輕歪在了陳諾的肩膀上,彷彿沉沉睡去,鼻息平緩。
陳諾嘆了口氣,隨手一召,那院前屋子裡的一條毯子就凌空飛來,落在了雲音的上。
·
第六日,清晨。
坐了一夜的陳諾,一秒鐘都不曾睡著,當邊的孩忽然子輕輕抖了一下後,陳諾立刻扭過頭來看著。
眼看孩的睫抖幾下,緩緩睜開眸子,那眸子裡悉的溫目,讓陳諾心中終於放下了。
“可可?”
“……嗯。”孫可可低聲回答,近距離的看著陳諾的眼睛,然後聳了聳鼻子,髮梢落在的鼻尖,孩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陳諾長出了口氣,下意識的轉過來,雙手抓住孫可可的肩膀:“你……終於回來了。”
孫可可目有些弱,又有些不安,看了看四周。
“呢?”陳諾低聲問道。
“……走了。”孫可可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也好可憐的。”
陳諾深吸了口氣,把孫可可用力抱住,搖頭道:“這些事本來都不該和你有關係的,卻把你也牽扯了進來。”
孫可可被陳諾抱住,也不掙扎,卻反而瞇著眼睛,彷彿用心陳諾的懷抱。
兩分鐘後,孫可可才輕輕推開了陳諾,從地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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