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京城確有急事,柳伯山已經全然顧不得那許多,他走得十分匆忙,一個六十餘歲的老頭子,竟然連馬車都不用,直接騎馬去的。
顧延章很快搬到了錢邁家中,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回一同住進錢家的除了他,還有鄭時修、楊義府二人。楊義府還罷,可鄭時修無論表、狀態都不太對勁,似乎存著什麼心事一般。
錢府家中富裕,宅子裡頭是客房都有二十多間,三人就此住下,白日在書房讀書,晚間回客房休息,早起晚睡,認真讀書不提。
轉眼就快到了發解試的時候,這一日,鄭時修趁著楊義府不在,突然住了顧延章,問道:“延章,你想不想下場試試?”
顧延章搖了搖頭,道:“先生讓我晚一回下場,自有他的意圖,早一年、晚一年,都沒有什麼相干。”
鄭時修似乎恨鐵不鋼一般,惱火道:“怎麼可能不相干!早一年下場發解試,早一年得功名,不說其餘的,徭役同賦稅都能免掉,況且排省試三年一回,考的同發解試全不一樣,若是早一年通過發解試,便能早一年準備省試,一輩子的事,怎麼能說不相干呢?!”
他一起了頭,便滔滔不絕起來:“前一陣先生同我說起來,我只覺得匪夷所思,哪有人強著自己學生不讓下場的?是伯樂,便當要讓我等新人出一頭地,早下場,早得出,將來也早點,得了還要熬資歷,哪一樣不是要年限去耗的?”
顧延章微微一笑,只“嗯”了一聲,道:“得了,熬資歷確實很耗時間。”
對於他們三人來說,只要下場,進士肯定是措手可得的,只是不知將來殿試如何排位而已,是以鄭時修這樣想倒也不稀奇。只是若是當時不同意,可以直接說,現下一切都晚了,再提出來,又有什麼意義。
他的口氣甚淡,任是誰來聽,也知道這人對這個話題不興趣。
鄭時修得了他的回覆,似乎有些失,卻是又繼續道:“我們三人之中,我與你世彷彿,均是家中無甚資財的,我們與楊義府不同,他將來得了,自有族人幫忙打點,也不必磋磨得那樣久……”
他正說到這裡,便聽一陣腳步聲,原來是楊義府走了進來。
鄭時修便住了口,拿起手邊一冊書看了起來。
楊義府倒是沒有察覺裡頭髮生了什麼,而是笑道:“說些什麼事,怎麼我一來,就不做聲了?”
顧延章正要敷衍過去,便聽鄭時修道:“在同延章說,這一篇文章做得甚是有趣。”語畢,轉頭對著顧延章道,“這字韻味與你的有幾分相似之,莫不是上一回你那弟弟做的?”
他這樣一說,楊義府也湊過頭去看起來。
顧延章一聽,頓時就覺得不對勁,等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日季清菱做的有關臺諫制度的文章,因被他夾在書中,不時翻出來看一回,倒是被那鄭時修順手拿了那冊書。
他心中不悅,可對方兩人正在閱覽,若是這樣搶回來,又實在說不過去,只煩躁不已。
那邊楊義府已經奇道:“原來延章還有一個弟弟?向來沒聽你說過家中事。”又嘖嘖稱奇道,“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延章,你這弟弟文章做得未必比你差,怎的從未聽說過他的名號?竟沒有參加院考嗎?豈不是可惜了?”
顧延章此時心中只想罵娘,他把那幾張紙從楊義府手中出,重新夾回了書冊之中,道:“家中事實在沒甚好說的,先生就要來了,咱們溫書罷。”
他格一向溫和,卻從來說一不二,楊義府見問不出什麼,只得放在一邊。
楊義府記憶力極好,只看了一遍,就幾乎能把季清菱鎖做的文章背出來,猶自喃喃念著其中幾個華彩片段,反覆回味,稱讚道:“果然好文章!”
自家妹妹得了外人的稱讚,顧延章臉黑如鍋底,卻聽旁邊鄭時修附和道:“那日賽我已見到本人,也是翩翩濁世佳公子,相貌生得極好,只是有些弱,想來延章在家中也慣得甚多。”他說完這一句,不知想到了什麼,板著臉又道,“依我說,延章你還是得拿出個哥哥的樣子,雖說長兄如父,可他將來也要立業家,總不能把他養得不知人間煙火,庸庸碌碌還罷,最怕出一個跋扈囂張、不知天高地厚的子弟。”
顧延章養氣功夫一向很好,一是因爲他家中從前行商,從小父母便教育幾個子嗣面不心事,二是他一慣也不把許多外當回事,只要不真正干礙到他的事,一般都當做過眼煙雲,隨它去了。
當日那沛縣許志戎幾乎都要罵他罵到臉上,說他是外鄉土包子,夜郎自大,他也不過是置之一笑,連話都懶得回一句。過上幾日,自然有出的紅榜作證,讓那許志戎知道,他連自己這樣一個所謂的鄉佬都比不上。
如今他了良山,許志戎卻是靠著家中捐了大價錢才勉強得進清鳴書院,兩人自然有許多見面的機會。第一次重新得見,知道自己這個兩院第一,便是上一回被他罵做土包子的人的時候,那許志戎臉上的神實在是彩極了。
不知道他每月旬考,遇上先生講解文章,拿自己這土包子的策問來做例文的時候,那許志戎心中又會是怎樣一種想法。
顧延章向來走的是這種用事實打臉,而不是赤膊下場的路線,可以說當面容忍度是極高的,可萬事總有例外,說他什麼都無所謂,這一回竟扯到季清菱上,可就全然忍不得了。
他一句“干卿底事”眼看就要口而出,到底考慮這對方乃是無意中說來,並無詆譭的意思,靠著十分的養氣功夫才勉強下來,帶著怒意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這幾個字幾乎是從牙裡蹦出來的,鄭時修尚未覺得如何,楊義府已經察覺不對,正要從中斡旋,卻見話錢邁從外邊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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