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章把之後對季清菱家中事務的安排簡明扼要說了。
他從前常見父親打點生意,也跟著跑過庶務,又兼這幾年間,宅中對外之事,均是他來理,還常與薊縣上下人等打道,事雖算不上十分厲害,卻也足夠妥帖。此時把事一一分說開來,條條縷縷,人一聽便懂。
季清菱一面聽,一面點頭,可心中卻越發的狐疑。
這是要作甚?
顧延章說完季清菱家中首尾,又道:“等這些都打點清楚了,若是你家舊宅還在,我便著人重新修補了,約莫過個旬月,即可重新住進去,若是舊宅已焦土,我便給你重新置一個宅子,屆時把這些個僕役都放在裡頭,廚娘也在,守門的丈夫兼了,又有小廝丫頭,倒也還算整齊,過起來並不很難。”
聽到這裡,季清菱心下一涼,已經漸漸覺出不好來。
顧延章猶自往下道:“你家中事簡單,等理好了,我再去探一回我家況,若是一切順利,便在你家宅子旁也賃個屋子……”
他微笑著看著季清菱,道:“我在旁邊房舍中進學,一般不會外出,這幾個月間,若是有什麼事,你便吩咐松香來尋,我須臾就會到。等過幾個月發解試考完,我打算把延州的產業都由旁人理了,便要上京赴考。”
“我想帶你一起去。”
顧延章緩緩道。
“你將將十四,並不著急說親,等過三年,以我之能,若是不能得個出,也實在不用再談什麼,我把家中產業捨去,給你做厚厚陪嫁,將你送回薊縣,請師孃給你尋一門好親。”
他說著說著,只覺得心如刀割,卻依舊不停口,道:“我在你夫家附近州縣住上幾年,等你有了子嗣,再看一回況,若是那一個人對你不好,我拼卻命,也不會他好過。”
他在此說,季清菱在此聽,明明是冬日的清早,只有寒風厚雲,沒有晨日,卻聽得全都是汗涔涔的,肚腹裡更是一陣生疼,疼得似乎鑽進了骨頭裡,恨不得抱膝蓋,一團。
季清菱全不知曉爲何才過了幾日,這一位五哥便似換了一個人,說話簡直再不復同。
顧延章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勉強自己笑著拉過季清菱的右手,雙手握住,輕聲道:“我給自己三年又半時間,在旁邊一心對你好,不他人知道你我二人曾在一住著,免得壞你名聲……等過上三年,我再來問你一回,那時你已長得大一些,這樣久,當是能想得清楚,如果你實是不能接,覺得無論我怎樣好怎樣壞,都不是你喜歡的,那我便死心……”
他笑一笑,道:“我看你生了兒,等日子過得安穩了,便去行商,我爹從前便說,我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以前找和尚道士給我算過命,人人都說我是大富大貴的,我到時候發了大財,便給你去西域買藍的寶黛石,紅的瑪瑙石,去合浦找人給你撈大南珠,你慷慷慨慨的,把周遭一應婦人全部下,將來東西還能傳給下一輩,他們也記得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好舅舅……”
他說到此,笑得已是不再勉強,十分從從容容的,彷彿當真已經想開一般。
顧延章是當真已經做下決定了。
都說字害人,又說英雄難過人關。他再能幹,再沉穩,此時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頭小子,頭一次談,還遇上了這樣朝夕相,同難同苦的一個人,早把整個人都投了進去,便是他赴湯蹈火,也是願意的。
他握著季清菱的手,只覺得這一隻小手十分冷,便問道:“怎的手這樣冷?是今日穿得太了?”
言畢,從一旁取過一牀毯子,給季清菱披在肩上,又把左手拉了過來,給一併握暖。
季清菱任他擺佈,已經不會說話。
顧延章見表,忍不住又笑,道:“真是傻瓜,你難過什麼,我一點也不難過,見你開心,我當真是也開心的……”
他頓一頓,見季清菱眼圈已是紅了,忙道:“總歸還有三年,你這是著什麼急……我便是不想你難過,才同你說這些,若是說了,你反倒是不開懷,那我這一番話一番心意,又還有什麼意思?”
他說著,果然出手去,給季清菱輕輕一下眼角,聲道:“我家清菱乖得很,最可人疼了,五哥現在疼你,將來也疼你,這輩子都疼你,不管你變什麼樣子,嫁人也好,不嫁人也好,年輕也好,老了也好,都是我的清菱,別人疼不疼你,我都疼你。我時時刻刻都在此,都是你的五哥……你莫要怕,總歸有我陪著你……”
季清菱聽他說了這半日,只覺得而自己肚子也疼,心也疼,實在是覺得委屈極了,忍不住聲氣地衝道:“你都我嫁給別人了,我同別人住著,你怎麼陪我!”
說著把雙手從顧延章手中出來,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拆開了,把其中紙頁了出來,復又打開,咬著脣將其扔在兩人中間那一點點子空地上,怒道:“你師孃幫我去尋吧,瞧一瞧天底下再有沒有一個這個名字的,把我嫁給他算了!”
說完這一句,撇開頭,便再不說話。
顧延章一怔,一瞬間頭腦裡一片空白,有些不敢置信地將那兩張紙頁拿在手中,湊近了一看,卻見這東西悉極了,原是自己不曉得看了多遍的那草帖並定帖。
這第一張紙上寫了延州城某三代況,曾祖、祖、父母,又有方生辰八字並嫁妝,第二張紙則是方定帖。
這兩張東西,還有一份季母親手寫下的允諾信,都是他看了無數遍,上頭容均是已經能倒背如流的,本該只填了方一欄,上一回被自己半哄半騙,與季清菱一同把草帖上男方一欄添了一個顧字。
然則此時此刻,兩張紙頁之上,男姓名俱已填滿,男方那一,明明白白寫著三個字。
顧延章的手都要抖了,他將那兩頁紙湊得近了,看了又看,屏住了呼吸,都不敢眨眼,生怕自己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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