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秋月的老實子不同,秋爽向來活潑,口齒也更伶俐,學起話來活靈活現的,此時聽季清菱發問,便道:“是這般說的,不單如此,說完這一句,下頭還接著‘吃著十分’。”
學完,立時住了,心中卻是把當時的場景想了一回。
好似那嬸子說過“吃著十分”之後,還特地停頓了一下,頸子也跟著了,十有八九是在咽口水。
看來那滷鵝當真有幾分滋味,只不曉得是怎生一個法……等爺回來,家中不用養鵝看家了,不知道能不能拎一兩隻去廚房,廚娘滷來吃,也嚐嚐鵝味道。
秋爽原還不覺得,今日聽那嬸子說了,再看一回那些個呆鵝昂著頭在院中跑來跑去,胖翅的,當真有些把持不住。
不過這話是不敢說的,此時說了,若是被姑娘戴上一個貪的帽子,認定是秋爽自己想吃鵝,卻藉著那嬸子的口來說自家的話,那豈不是慘了!
學過舌,跟著也嚥了咽流出來的口水,又問道:“姑娘,要不要送點傷藥過去?”
季清菱道:“且不忙,這話是哪一個說的?”
秋爽想了一回,道:“矮個頭,臉有些圓的那一個。”
季清菱更覺得不妥當了。
方纔那圓臉婦人說了,丈夫在鎮戎軍中。
兵士乃是給朝廷賣命,除非腦子進了水,哪一個會稱呼朝廷爲主家?
只有在外頭自僱做傭,自賣做僕的人,纔會說些什麼主家的話。
而那所謂賞賜的滷鵝,又更是無稽之談了。
季清菱前世是在父親書房之中看過晉朝軍營犒賞清單的,有銀錢糧米,有酒水油鹽,有牛羊,可鴨這等禽類都見,更別說什麼鵝了。
猶記得從前季父去吃犒軍宴,回來的時候同們抱怨,說營中伙伕十分不地道,本就不是什麼好牛好羊,還只拿清水煮了,連鹽都不肯多下,吃一口,是羊便滿都是羶味,是牛便邦邦的,盡是寡淡。
古今懶從無例外的,軍營中的伙伕,不就要做千上萬人的飲食,自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尤其這幾年延州一直在打仗,鎮戎軍首當其衝,幾乎日日都在陣前,糧秣飲食只有一切從簡的份,還想吃費時費力滷出來的?一邊做夢去吧!
季清菱思忖了一會,轉向秋月,道:“你幫著送些傷藥過去,順便瞧一瞧此時在作甚。”
又靠近了,細細囑咐了許多話。
秋月聽了半日,又細細記了,複述一遍,才領命去了。
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纔回來,一進門,先草草行過禮,便對季清菱道:“姑娘,那嬸子好似有些不對。”
季清菱坐直了子,認真聽回話。
秋月人端的忠厚,不如另兩個小丫頭機靈,可也有一樁好,辦差從來都踏踏實實,不尋捷徑,走個之字形去東邊,便絕不打一字直直過去,此番聽了季清菱代,果然樣樣都照著來看,一點都不打折扣。
“我給送藥過去,客客氣氣地接著,同我道謝,還我代給姑娘謝一回,接的時候腰是彎著的,等拿了藥,我心裡數了十下,才見把腰直起來。”
“站的時候束著兩隻手,坐的時候收著腳,手也平放在膝蓋上。給我倒茶,一手了傷,另一手單手拿一隻大鐵壺,竟還穩穩當當的,倒了兩個滿杯,只有一點子聲音,半滴都沒有濺出來。”
秋月說著說著,語氣中添了幾分服氣,道:“我是倒不出來這樣穩的茶,也不懂這是練了多年。”
季清菱被這老老實實的口氣逗得一笑,不知爲何,本來有些懸起的心,突然就鬆了幾分,只點一點頭,聽繼續往下說。
“我就問,當家的多久回來一次,屋裡還有沒有旁的長輩,手了傷,會不會沒法子照顧兒。”秋月皺著眉頭道,“說當家的在鎮戎軍裡頭待了有一二年沒有回來了,幸好婆婆手腳還得力,多能幫點忙。”
說到這裡,秋月忙道:“姑娘,之前在咱們這明明說了,聽丈夫說延州這一陣同以前不一樣,總是走水,這一回又說一二年沒有回來了,這不是自家打自家臉嘛?也不曉得哪一句話是可以信的!”
季清菱轉頭看了一眼被放置在裡間角落的大桶,道:“那就一句都不要信。”
不是戲班子出的,又沒個話本子按著走,自然一問就百出。
那兩婦人來,想是以爲只是送個桶,卻不知道自家會問那樣多話,十有八九,方纔在屋中說的,都是真假參半,臨時現編。
那黃髮婦人說得還好,不容易出錯,那圓臉婦人說得多,許多話當時編了,轉過頭,未必還記得那樣清楚,所以纔會搞混。
真話不用記,張口就來,可假話卻不然。
除了說話,舉止也是一般的皆是。
那副做派,哪裡是什麼軍戶人家出的媳婦,分明是在別人家裡做慣了僕婦,還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僕婦。端茶倒水雖然穩,行間卻是束手束腳的,面上看著禮數是全了,只了幾分自然。
季清菱低頭想了一陣,吩咐秋月道:“你去找松香,他個空檔,看看這客棧其他房間裡頭有沒有放防走水的木桶,除卻木桶,又有沒有其他防走水的什。”
秋月應了是,正要出門,卻見鬆節從外頭走了進來,低聲稟道:“姑娘,顧家那一頭又打發人過來了,說要求見。”
季清菱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拒道:“說我不舒服,這幾日都不見客。”
自顧延章離了延州,顧家三天兩頭打發人來請,一回說已經給他們夫妻二人在府裡安排了院落,要接過去,好生安頓。被推掉之後,又說給在亭巷顧府旁邊置了宅子,還配了僕婦使,要請去住。口口聲聲,都是侄兒走了,不放心這侄媳婦一人在外頭住客棧,唯恐萬事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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