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林領了命,幾乎是飛奔而出。
延州城本就嚴行宵,今夜因爲有了走水之災,管得更是厲害,顧林按著從前顧平禮給出的巡邏圖,且行且停,等好不容易到了鄭顯府上,天已是大亮。
顧平忠與鄭顯來往頻,顧林這邊火急火燎地求見,鄭顯也沒有太過拿喬,很快出空來,接了他的書信。
拆開外封,只看了一會,鄭顯的臉立刻就變了,他把書信撕幾片,又點火燒了,這才擡頭看著面前的顧林,冷聲道:“顧老大好大的膽子!這種事,還敢來求我?!”
“擄人還罷了,縱火本就是遇赦不赦的重罪,這一回還撞到孫越那小子手裡,十有八九,已經捅到鄭通判跟前,便是我也幫不上忙。”把桌面上的紙灰用書卷掃到地上,鄭顯淡淡地道,聲音中盡是不關己事的味道。
顧林在門房裡息了片刻,已經有些平復下來,他聽了鄭顯的話,雖然有些張,卻並不慌,而是畢恭畢敬地道:“押司,我家主家說了,您心善,是見不得人蒙冤的!”
他頓一頓,又道:“主家並不是想要給二老爺同牢裡的幾個人困,他也明白,沾上了縱火之事,過於苛求,只會押司爲難,是以只是想與家中二老爺見上一面而已。”
鄭顯冷冷哼了一聲,道:“你當人人都是傻子嗎?昨夜顧老二被抓,打今日起,整個延州城裡頭,上上下下都會盯著亭巷,他顧平忠就是一泡裹了糖的屎,蟲蟻蚊蠅,個個都繞著他,還想去探監牢?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不用主家同他們見面!”顧林連忙又道,“若是方便,小的去一趟,若是不方便,請押司只信得過的人帶一句話也!”
鄭顯皺了皺眉頭,張口就要拒絕,卻聽顧林急急又道:“押司,主家說了,那顧五家中所有資財,等得了手,他分文不取,全部舍與押司!”
鄭顯的張到一半,忽然又慢慢閉上了。
這可是顧清巒的家!原來延州城首屈一指的豪富奢遮!
只幫他帶一句話,就能得這樣多的好,雖然要頂那一丁點的風險,可也並不太嚴重,又何樂而不爲呢?
見鄭顯遲遲沒有說話,顧林有些著急,他上前半步,又不敢催促,只好焦急站在一旁,等著回覆。
“要帶的是什麼話?”
鄭顯想了想,慢悠悠地問道。
顧林終於放下心來,湊到鄭顯桌前,躬道:“請押司尋人幫著帶一句話給二老爺,就說‘多多保重,家中上下,我盡會打點,四時香火供奉,絕無斷絕。’”
鄭顯聽了此話,面一驚,半晌才哈哈一笑,道:“好個顧平忠!好個兄弟誼!好!好!這話,我幫他帶了!”
他一面說,一面心中暗歎。
都說商人無,果然如此。
怪不得顧平忠生意能做得這樣大,當真不是憑的運氣。
知道弟弟被抓了,也知道沾上了縱火案,又撞到了通判鄭霖手裡,此時無論如何都跑不,爲了防止自己被拖下水,索捨棄親弟,那顧平忠也要保住自家的一條命。
斷臂而逃,斷尾求生。
這樣的人,倒是值得幫上一幫。
鄭顯話剛落音,顧林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道:“主家說了,到手的顧家資財,他已是寫好了契紙,過了這一陣風頭,就把契紙送到您府上,等您選好契的人,再上衙門去謄錄。”
鄭顯滿意地點點頭。
不待他問話,鄭林又道:“那未收到的顧五的家財,等州中公文下了,押司再看如何置,我們主家只要得您一聲示下,全憑吩咐!”
都這樣醒目知機了,鄭顯哪裡還會有什麼意見,果然點點頭,道:“你且回去罷,莫要人瞧見了。”
等顧林行過禮,告辭而去之後,鄭顯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這才起換了裳,匆匆出了門。
且不說這一廂顧平忠爲了保命,捨出了已經吞口中的,而另一廂,在距離此十多日路程的保安軍中,顧延章與周青一同站在都鈐轄陳灝的面前,彙報這一次行程的況。
以顧延章的份,其實並沒有資格進到此聽令,全是周青提攜著,才把他帶了進來。
行軍很順利,不但援兵按時到了,押運的輜重同軍械也完完整整,只損失了一點糧秣與酒水,比起往日來,已經是極低的損耗了。
陳灝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對周青道:“你安排一下延州糧秣的後續轉運,不要轉運司那一羣顢頇再手了。”語畢,轉向顧延章道,“你跟著回延州,將下月的絹銀、酒水押運過來。”
顧延章點頭應是。
周青聽了陳灝的吩咐,有些爲難,道:“此時回延州,再回陣前,必是已經開戰,運著絹銀,又沒有什麼護送,若是遇上北蠻,豈不是麻煩?”
陳灝道:“你自分派兩百兵丁護送,等到了地頭,再行安排。”便不再就此事說話。
兩百個兵丁,算上押運的伕役,已經快有三百來人,只要不正面遇上北蠻,便不會有什麼大事。
周青應了聲是,領了命,取了文書,直接遞與一旁的顧延章。
諸事分派完畢,陳灝的臉便和煦起來,他看了看顧延章,道:“你方纔說有事尋我幫忙?”
顧延章雙手接過周青遞過來的文書,好生收起來之後,才上前兩步,作揖行禮,道:“鈐轄,眼見戰事在即,在下雖非兵士,也想爲軍中出一分力。”
陳灝笑了笑,道:“不需上陣,你在後方運轉,一樣是爲戰事出力。”
這是把顧延章當做了想要上陣搶功的年郎。
顧延章並不著急否認,而是繼續道:“延章家中尚有延州城商鋪三百餘,田地七百餘頃,銀兩五千餘,願盡皆獻與州中,爲戰退北蠻出一份力。”
他話一出口,方纔還一臉輕鬆的陳灝登時將笑容僵在了臉上,而站在一旁的周青,更是差點以爲自己耳朵出了病。
顧延章腰背筆,如青松一般站立在陳灝眼前,神恬淡,聲音不徐不疾,彷彿自家剛剛說要獻出去的,只是幾枚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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