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下了好幾日的大雪，延州城裡才放了兩天晴，這日又開始飄起白絮來。

剛過辰時，好不容易纔清掃乾淨的延州州衙門前，又被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花，雖是不如化雪時冷，卻一樣凍得人只想窩在屋中不願意彈。

此時此刻，原本應該清靜肅穆的衙門門前，已是塞得滿滿當當，往遠看，一路還有人朝這邊趕。

“小兄弟，今日判的可是那亭巷中顧家兄弟縱火案子？”

一個婦人一路跑來，好容易綴到了人羣后頭，拉了拉前邊人的襬，問道。

那人轉過頭來，正要說話，見得對面婦人打扮，嚇了一跳，過了好一會才道：“正是，只不曉得會怎麼判。”

旁邊便有人嗤笑一聲，道：“還能怎麼判，不是早說了那顧家老大使了大錢，買通了州中吏，聽說花了十萬貫，還搭上了八頃良田，只要保自己一條狗命！”

有人便回道：“誰說不是呢，掙的這等人命錢，也不曉得夜晚他怕不怕冤死鬼來尋！”

“怕個鳥！敢殺人放火，還怕甚麼鬼？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麼？”一人嘲諷地道，“只不曉得收買了哪一位，這衙門上下，當真是黑得了！”

“怕也未必罷！今日既然開堂審案，若是還把那狗兄弟放過了，也不怕前頭那些個人要鬧事……”

最靠近州衙門口的那一塊地上，數十個人披麻戴孝，靜悄悄地站著，個個都瞪著那一扇儀門，似乎想要把它給瞪開。

而剛剛纔到的那一名婦人得了前頭人的答話，道了一聲謝，便開始往前。

特意冒著大雪早早來此，就是爲了站得近些，看個熱鬧，被人過來，前頭的人衆不得要轉過罵幾句，可這一回，人人見了那子裝束，俱是把罵人的話吞回肚子裡，不僅如此，還不約而同地往旁邊側了側，更容易往前靠。

圍觀人羣衆多，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到最前頭，站到那幾十個披麻戴孝的人羣之中，便如同雪花沒了雪地，很快便混雜起來，再找不出來了。

後頭兩排人這才竊竊私語起來。

“造孽啊，這是哪一家的？看那孝，莫不是才死了當家的”

“誰曉得，那樣多人進了火裡出不來，是上回東大街就消了多條人命？”

“衙門說是十七人，哪裡才止！我看西街那賣棺材的棺材臉，這一陣子都帶著笑了！不曉得給他促了多生意！是從我家門前過，數著都有七八出殯，好不可憐！”

衆人嘆了一回，又有人道：“來人這樣多，也不知道多能進二門的。”

“總歸不是你！”旁人哂笑道。

那人了鼻子，有些惱，待要罵將回去，卻又因自家笨，半晌不曉得該怎樣回。好容易想到一句話，自覺十分合適，正要開口，忽聽州衙裡一陣升堂鼓聲，接著前頭的人紛紛鼓譟起來——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衙門儀門一開，哪有人還在此傻站著，個個開始往裡頭，那人一句罵人的話卡在裡，說也沒地說，不說又難過，只覺得憋得慌。

待得衆人一窩蜂涌進儀門，二門也適時地開了，裡頭衙役、弓手分做兩隊，持水火、大刀立在左右兩排。

按著往日的規矩，開堂審案，會放三十名士紳並十名百姓二門旁聽，早有衙役在外頭驗看了衆人文牒，放了四十人進門。

而這四十人中，有零星四五人戴著半孝。

這一回審的乃是縱火擄人之案，雖是沒有死人，卻燒傷了十餘個，又因涉及縱火，已是特大的要案了，是以今日審案的乃是延州州衙的推，而通判鄭霖則是坐於一旁監審。

幾名員坐定，衙役一面在地上敲擊著水火，一面口呼威武，待得審案推將驚堂木一拍，下頭衙役立時住停手，聽得座上推道：“宣本案相關人等上堂。”

很快，衙役便帶著顧平禮、兩名婦人上了堂。

季清菱著素服，站在衙外的迴廊，等著推的傳喚。

從的角度，過窗櫺，能將裡頭的形看得一清二楚。

顧平禮上還有著里正之職，雖然是疑犯，卻未有判罪，是以仍舊穿著面，他站在下頭，面如死灰，有些呆滯的模樣，而另兩名婦人則是一被差放手，便各自癱在了地上，俱是半晌起不來。

推沒有理會們，而是直接宣讀了推勘早與顧平禮確認過供詞，他讀上一段，便向顧平禮問一句“可認？”。

判案很長，其中夾雜著推與顧平禮一來一往的確認。

顧平禮雖然形容枯槁，卻神志尚清，聽得推宣讀判決，每每與他問話，都十分乾脆地應是，半點也不含糊。

季清菱聽著聽著，不想要冷笑。

果然，這是斷尾求生了。

堂的顧平禮將所有罪行全數應下，人是他要劫的，火是他著那黃髮婦人放的，其餘皆是他安排的，一都不幹旁人的事。

然而實際上，事的確又是他乾的，便是州府推勘再查，無論從證人證言、證、仵作檢驗到供詞，都無懈可擊，也找不出其他的線索。

既是如此，此案再無反覆。

推一拍驚堂木，又道：“帶事主。”

季清菱跟著衙役上了堂。

面容凝肅，進得堂，先對推並鄭霖行了一個禮，才離顧平禮遠遠站了，將當日發生的事複述了一遍。

話心中已經琢磨過無數遍，可不管怎麼扯，當夜的況都沒有辦法跟顧平忠扯上關係。

也罷，弄垮一個算一個罷。認了指使縱火，雖未有人亡故，卻傷了十餘人，顧平禮與那黃髮婦人已是死罪。其餘人等罪行或深或淺，卻俱是無法逃。

如此一來，顧平忠想必不敢再輕易下手了。

一時案審完，推當場寫下判詞，著衙役遞到了顧平禮面前，他一句廢話也沒有，甚至不曾猶豫，便籤字畫了押，這一場客棧中失火併擄人的案子，便算是了結了。

推還不曾來得及把判詞轉到鄭霖手中，由其定判，儀門外幾十名披麻戴孝的百姓已是吵嚷起來，一名老婦哭道：“蒼天啊！你不分好歹，那造惡的逃生天啊！”

一聲哭出，旁邊幾十人便跟著哭了起來，一時衙門外頭哭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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