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忠能從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窮小子,混跡到如今的家,雖是礙於眼界過低,許多事抓不到背後的脈絡,也無法總攬全局,又因著本品低劣,爲人做事總耍謀詭計,是以只能做個富商,難以巨賈,但本的眼力是在的。
他見了場中行狀,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是逃不掉,索把一口嚥下,生生出一個笑,對著鄭顯道:“押司先請見諒,這樣多銀錢,且容小人先去籌措……”他見鄭顯面不對,忙再咬一咬牙,“且給小人兩天時間,自將獻銀送至州衙!”
鄭顯面稍霽,轉頭看向顧延章,問道:“五郎意下如何?”
“在下只是獻產,待辦完轉獻之事,便要押運輜重再去陣前,其餘諸事,自有衙中差做主,卻不是在下多言的。”顧延章雲淡風輕,彷彿此事當真同他毫無關係一般。
顧平忠看他那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簡直恨不得上去把他的撕爛,然而當著鄭顯的面,他不但毫無辦法,還得強歡笑,道:“是小人準備不周了,這便立時調遣銀銅,絕不拖州中後。”
顧延章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後退,只站在門口之,冷冷看著顧平忠。
被他那一雙刀劍一般的眼睛盯著,顧平忠簡直是站坐不安,他好幾次想邀一下座,可屢屢剛要開口,就見到鄭顯時不時轉頭看一眼顧延章的作,只得又閉了。
好在顧延章並沒有一心在此待太久,他站了一會,突然對鄭顯道:“押司,既是他要籌措銀錢,我便不在此耽擱了,省得兩日之後,若是誤了時辰,被人將罪責推到在下頭上,那當真是擔待不起了。”
鄭顯登時鬆了口氣。
他十分不願多留,也不想顧延章同顧平忠多談,生怕那顧平忠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幸好兩人之間已水火不容之態,連話都互不相通。
他笑一笑,道:“哪有此事!不過既是要走,便一齊走罷,不耽擱顧家大老爺籌措銀銅了。”
一面說,一面轉同顧延章一併出了門。
顧平忠還想要送,卻見對面顧延章掉轉過,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自己,把他釘在了原地,連腳都邁不開了。
一走出亭巷,顧延章彷彿全都爲之一鬆,他轉過頭,對著鄭顯道:“押司,算上今日,在下此回在延州城僅有四日停留……”
鄭顯腦子裡都是如何置顧平忠,突然聽得他如此說話,不由得一愣,好半晌都反應不過來。
顧延章卻是繼續道:“今日在宗卷庫中,小子倒是幫不上什麼忙……”
他拿眼睛看一看鄭顯,咳了咳,道:“即是如此,明日……還請押司幫著同各位戶曹人們說一聲,在下便不去衙中了,家中還有許多事務待要打理,若是有什麼不對的,勞煩衙中再遣人來一聲,還請諸位見諒則個……”
鄭顯正要說話,見到對面那年一副不尷不尬的樣子,腦中猛地一悟,頓時醒了過來,哈哈道:“倒是忘了,今日竟是他們把你拖了過來,不想你多日不曾在家,難得歸來,小夫妻正是依依不捨的時候!”
他一面說,一面心舒暢,頓時覺得眼前這害得自己破財又遭災的小子都順眼了兩分。
甚好,他不在宗卷庫,那許多事,做起來便更方便了!
鄭顯呵呵一笑,指著一旁的馬兒,道:“還等什麼,你先走罷,明日再遣人將這畜生送回衙門便是!”
顧延章拱一拱手,道了一會謝,又辭一回別,果然半點都不耽擱,翻上馬,立時便走了。
鄭顯看著他轉過街角,面上笑意慢慢收斂起來,朝著旁邊的一個差役揮了揮手,對他耳邊囑咐了兩句,那差役轉頭便重新回了顧宅。
而在街頭的拐角,剛剛轉過彎的顧延章,卻是拉住了繮繩。
他把馬兒拴在一旁的矮樹上,自己則是回頭走了幾步,站在牆角,從一死角往回看。
見到那差役得了鄭顯的吩咐,重新走回顧宅之後,他又等了片刻,直到那差役重新走了出來,纔回到樹旁,重新鬆開馬繩,翻上馬,徑直回家了。
辦妥大事,顧延章心甚是舒暢,又想到馬上能回家見家中那一位,更是覺得連子都輕了。
正路過平戎街,無意間掃到街上幾間鋪子裡頭盡是掛著一排排的燈籠,或是走馬,或是盤龍,或是畫,或是花,他這才忽然想起上元節就在眼前,可算算時日,自家當時正在押運輜重途中,卻是無法陪在家。
他心念一,立時停了馬,找一間看起來鋪面最大的,進去轉了一圈,只覺得裡頭盞盞燈都糙,十分不堪配家中人,索招來小二,自買了糊紙、漿糊、竹骨等。
顧延章手裡提著一包雜,懷中放著一張婚書,心中想一回這個圖,想一回那個書,一時甜,一時高興,明明一個高大英武的年郎,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小鹿撞的覺。
他腳下不住催著馬,明明不過是小半個時辰的路,卻是走得心都焦了。
等到了家中,將手裡包袱朝來接應的鬆節一扔,顧延章看一看時辰,三步並兩步,直朝中堂而去。
果然,中堂裡頭雙門大開,當中擺著一張大桌,上置碗筷,又有一盞豆大的油燈晃晃悠悠地燃著,而坐在桌邊的那一個小姑娘,正手肘撐在桌子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拿一本書,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一。
顧延章一手心的汗,輕輕踏進門,喊道:“清菱。”
季清菱轉過頭。
的神又靈又可,還帶著笑,脆生生了應了一句之後,半是抱怨半是俏皮地道:“五哥今日回來得好晚,菜都要涼啦!”
顧延章只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的,歡喜得幾乎要跳將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把懷中紙頁取了出來,彷彿獻寶一般,託到季清菱面前,道:“清菱,今日,我把婚書拿了……”
而此時此刻,顧平忠正站在鄭顯的書房裡頭,口中急道:“押司,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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