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那日把張瑚、張璧兄弟二人送走，季清菱尚不知後續那一家如此纏著要報恩往來，滿似以爲這一回收了禮，又把小兒哄走了，便算了結一事。

回到房中，想到前兩日曾說要在家中辦賞燈宴，又許了許多話出去，此時本該準備得七七八八了，偏因張璧之事，倒是耽擱了不功夫，便把秋月招過來，問了問況。

秋月笑道：“姑娘倒是不用擔心，上回代秋爽去辦這一樁，比什麼還要上心，如今都辦得妥當了，只差燈謎——我本想著今日點功夫，翻本書抄一抄，便也罷了，偏有許多點子，說除卻我找的，還要各人都出一個燈謎，大家著來猜，被人猜到了，出謎的便要送猜到的一件禮，沒被猜到，猜謎的便要送出謎的一件禮。”

季清菱也笑，道：“偏點子多。”

又讓秋月拿了十吊錢出來做彩頭。

到得夜間，把幾個丫頭都打發出去，道：“你們玩你們的，我只在屋中看書，若是有事，自會打鈴。”

一時屋中果然走空，雖是上元佳節，一個人過，對著一盞燈，自整理經注，倒也覺得別有一番趣味。

只秋月等人到了院中，上下諸人看了一回，不都問道：“怎的不見姑娘？”

秋便道：“姑娘說來了，一院子人都玩得不自在，便咱們自己樂自己的！”

一時各人都鬆了口氣，互相看了一眼，又有些好笑。

秋爽心直口快，只道：“又不是爺，姑娘來玩便來了，也不怕……不過到底不如咱們下頭人自己來得自在！”

衆人笑一回，果然各自吃酒吃席，猜謎劃拳，說說笑笑，好生過了一回元宵佳節。

季清菱在桌前，伴著院中起起伏伏的說笑聲，嬉鬧聲，不莞爾，放下筆，側耳聽了一會，心中忍不住浮想聯翩，猜著此刻五哥在營中哪一，又在作甚，有無功夫好生溫書，甚時才能回來。

正想著，卻見秋月領頭，帶著鬆節同松香二人各抱著一個一尺見方的木盒子走了進來。

季清菱有些意外，問道：“怎的不同大家一玩，可是有什麼事？”

松香笑地道：“給姑娘道好，早得了爺臨行前吩咐，要咱們二人今日給姑娘捧個東西來。”

一面說，一面同鬆節把懷中的木盒放在地上，打開了，又將其中的東西小心提出來。

——原來是兩隻走馬燈。

不待說話，秋月便從袖中掏出一松枝，對著桌上的油燈燃了，又把那松香、鬆節二人帶來的走馬燈點亮了，立時便把油燈一熄。

兩個書撐著燈桿，將手中走馬燈舉得高高的。

黑夜之中，兩盞圓燈玉壺轉，每盞六個截面，上畫花鳥蟲魚，鳥飛，面面栩栩如生，被中間蠟燭熱氣一激，當中圖案隨著軸的轉跟著慢慢旋轉起來。

果然是映魚現，轉影騎縱橫，十分的好看。

過了好一會兒，待得十二個畫樣都轉過了兩三回，鬆節才道：“爺說今年上元沒法子同姑娘一併過，便做了兩隻走馬燈，姑娘賞著玩，還讓您早些歇著，別熬得太晚了。”

語畢，兩個書把燈掛好了，也不多話，與秋月一同悄悄退了下去。

季清菱看著掛在間門上的兩盞走馬燈，當真又驚又喜。

原也想給五哥做燈，卻只打算做個緻的花燈，聊表心意罷了。

走馬燈那般麻煩，便是尋常的小攤販上，都未必有得賣，都要去到大鋪子裡，纔好選，也不曉得他費了多功夫才做出來。

季清菱重新將油燈點了，又把兩盞走馬燈滅掉，這纔對著細細看了一會十二張畫樣。

魚蝦靈，駿馬傲然，鳥有神，花草鮮妍，勾畫之中，全是顧延章的筆意。

季清菱不自地出了一個微笑，突然慶幸起此刻僕從都聚在了院子裡，屋中獨留自家一人。

湊在油燈之下，細細地揣著畫中之意，等看到最後一幅畫面之中那幾只站在枝頭的青鳥，只覺得一陣一陣的熱意往臉上涌，全更是暖洋洋的，手裡拿著那盞燈，抿著，只想五哥此時便在眼前，也不要做旁的，兩人拉著手兒，互相看一看，就是不說話，也是好的。

看一會，想一會，過了半日，才把燈盞擺在桌面上，提起筆，想寫東西，卻什麼也寫不進去，索把桌面收拾好，看著那兩盞燈，發了許久的呆，好似自己想了什麼，好似自己又什麼都沒想。

季清菱心中又是甜，又是嫌棄，只覺得自家這舉止實在是有些膩歪，可轉過念頭，又覺得反正也沒旁人知道，膩歪也只是膩歪自己而已。

只不要讓五哥知道便好，不然該有多丟人！

當夜早早爬上牀，卻是過了好長時間都沒有睡著，翻來覆去的，只想要做個回禮，可上元已過，回花燈卻是沒甚意思，再回旁的，尋常什只覺得太簡單，但若是什麼要花心思的，更怕五哥得了，哪怕自己再三說，他還是要一心再備東西給自己。

本來就要發解試，只有擔心日子不夠用的，實在是不想他多費力氣在這種不相干的事上頭。

這走馬燈就有些太過了，也不知道要浪費多功夫，收到之後，又是高興，又是心疼那費的力——能看多書了呀！

雖然知道要是同五哥說了，他肯定會回什麼“只看書也容易躁，做些旁的東西，反倒是鬆懈些。”又要說什麼“一勞一逸相兼”，可還是不願意。

要是躁了，出去散散也好，躺一躺也好，總歸不要腦，免得人要累垮了。

腦子裡想了又想，還是沒個型的主意，索先把此事放到一邊，橫豎五哥回來還有許多日子，有的是時間給慢慢思考。

等到次日下午，鬆節進來同說日間在街市上打聽到的消息。

“……丟了許多小孩並子，衙門正在城中挨家挨戶地找尋，只因前兩日都未曾宵，城門也不閉，都不曉得人是否仍在延州城中；又有夜間去大戶門口搶錢的，擁踩踏，傷了人不算，還踩沒了七八個，如今上元未過，城中已是有許多後事要辦；還有那走水的，這兩夜便沒停過，好在都有人看著，火勢也不大，沒傷到人命，只燒燬了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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