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

韓勉站在州橋之上，眺著汴河對面。

兩排楊柳沿河而栽，垂下萬千綠絛，微風一起，弱柳隨風而擺，綠意盎然。

實在是人心曠神怡。

而距離河流不遠，早被人挖了一個大大的池子，由汴河引出的活水蓄在其中，日一映，波粼粼。

仲夏雖然還遠得很，池中卻有不早荷出了葉子，小片小片半張的荷葉立在池面上高寸許的地方，煞是好看。

十幾艘畫舫在池中緩緩行駛，掛綢披彩，船更是雕欄畫棟，時不時有陣陣竹之聲從當中飄出來，和在一，風一吹過，脂與薰香的香氣便薰染開來。

再往右看，那是熙熙攘攘錯縱橫的繁華街市，商鋪百肆雜陳，酒樓歌館遍地，路上人涌，比肩繼踵，屋舍則是高高矮矮見針，得人看著連氣都不過來。

最近的這一條街爲街，乃是京城中最熱鬧的街道之一。此時賣聲，呼喝聲，說笑聲聚和在一起——

這纔是冠絕天下的繁盛之城！

上一回重點戶籍，京城之中戶已過二十六萬，口四十四萬。

口指男丁，按一戶保守估計六人，京城之中，至有一百五十餘萬人，還不算那一大批來此討生活的外鄉人。

人煙越，往往意味著繁華越盛。

饒是韓勉格穩重，並非那等輕浮年，又在這京城之中待了近月時間，依舊被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眼。

這只是京城中一個尋常的日子，可路上的熱鬧，卻與延州城一年一回的上元佳節也差不了多了。

怨不得人人都想要來京城！

一面想著，韓勉連忙把這念頭從腦中甩開。

大州居不易，沒個三分三，哪裡又敢闖京城！

他在保安軍中大小也混出了個頭臉，可剛到此時，卻是連那些個達貴人放的一個屁那樣響都夠不上！

不過如今總算不一樣了。

他著對河那一艘艘畫舫，聽著裡頭的婉轉的歌聲，實在是有些激與衝。

多年汗拼殺，終於給他抓住機會一把出了頭！

若不是此人生地不，若不是上旬才過了試廷殿，怕被人揪住小辮子，若不是手頭還有都鈐轄辦都差事，他當真想進去見識一把！

這可是傳說中的京城春！也不曉得與延州惠民街上頭那些個小姐有甚區別。

他站在橋上等了一會，轉過頭去，看到後頭一個人牽著馬走了過來，心中的意氣風發終於熄了些。

雖然自家出了頭，卻沒有出得最高……

一樣是試殿廷，他本以爲自家得的優等已是極爲難得——其實當真也難得，來監考的樞都承旨臉上那滿意的神，連瞎子都看得見，便是當今天子，本來只打算來個臉，竟也完完整整看完了自己的試演。

按著這績，得個三班借職毫不費力，說不得，在上、天子眼中都有了印象，說記住自家的名字當然是一廂願，可將來若是得立了功勞，如果能有人提起一回，說是某某年試庭殿的首名，多也有些用！

誰想，自己後頭還有這樣一個異人呢！

“這一。”他衝著那人招了招手，待得人走來近了，方纔問道，“府中可是有回信了？”

“說是再等上三日便有回覆了。”

來人道。

那人又高又壯，生就一副好相貌，雖是牽著馬，卻由那繮繩長長地拖在地上，要牽不牽的樣子，行間自有一子開闊之意。

那馬兒也長得十分高大，同尋常人家的駑馬全然不同，膘壯，髮油亮，尾還時不時懶洋洋地捲一捲，可蹄子卻是邁不邁的，只偶爾擡起頭收一收，把掉在地上的繮繩咬扯了，免得拖得太長，那繮繩到了髒東西。

它走了兩步，突然打了個響鼻，那聲音裡好似有些嫌棄與不耐煩的意思。

站在前頭的主人便把繮繩隨手一拉，扯得了些。

馬兒這才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出來。

跟前頭與衆不同的主人一般，這馬也一看就是匹世獨立，了的馬。

韓勉是陣前出，自然馬如命，他聽得對方回覆，只應了一聲，卻是忍不住走到後頭，圍著那馬走了一圈又一圈，手要去一把油亮的肚腹，不想手還探到一半，卻被那馬兒一聲嘶鳴，掉轉馬，揚著蹄子就要衝著他踹過去。

“小風！”

正在此時，那主人連忙喝止道，又把手裡繮繩輕輕扯了扯。

那馬兒這才把蹄子收了收，再側一側，留了個屁對著韓勉，又瞪著極大的馬眼珠子，似是鄙夷地鼓了一眼它那主人，慢吞吞地走到一邊去。

韓勉差點被馬踢了，卻沒有生氣，反而讚歎道：“真乃神駿！”又向前兩步，拳掌地看著那馬兒的背，有些惋惜地道，“端的好馬，可惜子太烈。”

他轉過頭，對著那主人道：“定崖，不若你同它說一說，我騎一回……不，一把也行！”

原來這人便是當日得顧延章力勸，快馬加鞭，投楊奎麾下的張定崖。

張定崖哈哈一笑，搖頭道：“韓兄，這卻是不行的，我這馬兒想法多得很，我卻是做不了它的主！”

他一張俊臉，同那馬兒站在一，先不論長相，只論神態，到有點似親兄弟一般。

他上打著哈哈，心中卻是嘀咕道：怎麼能你騎，你！我家娘子都沒騎過、過呢！

這頭一遭最有意思，將來同娘子說，這是我家小風頭一次另一人騎，從前它除了我，再不肯給別人的——這話既獨特，又有趣，定是會討喜歡！

說不得聽了一時高興，兩人一同拿了乾草餵馬，多增進！

若是這韓勉騎了，一個漢子佔了小風的頭一回，以後怎的跟娘子說？

娘子，這是我家小風第二回另一人騎，從前它只給我同一個軍漢騎過！

這不是討人嫌嗎？！

他張定崖雖然沒有奉承過姑娘家，卻又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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