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叔父一面說著，一面打鈴喊了從人去備馬，還特地同楊義府代道：“一會到了地方，等你岳丈回來，我自會同他說這和離之事全是我的意思，你原是十分不願，只是礙於長輩強令，給我著，也不得不同意了。”

他已是聽得楊義府避重就輕地說過今日同範真娘相會之事，雖是覺得已是鬧得十分難看，然而認定畢竟數年夫妻，又有玥娘這個兒在，再兼自己這個侄兒是個會哄人的，只要給他得了機會，夫妻兩個私下在一敘敘舊，認個錯，也不是沒有複合可能。

一旦說了範真娘，哪有父母熬得過兒？

便是眼下不肯，捱得久了，尋死覓活的，難道還會不肯嗎？

範堯臣再如何厲害，到底還是個當爹的！

叔侄兩個各懷心事，快馬加鞭朝範府而去。

從出門至抵達，往日只要小半個時辰，可今日兩人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纔到得地方。

並無其餘原因，實在範堯臣這一條街上，已是滿了車馬，一輛一輛，一騎一騎，排到了街口。

好容易到了前頭，自有下人遞上名帖，楊義府則是帶著叔父進了耳房。

範家耳房外早已等著許多人，看他這一行人隊，不人登時急了眼，只是看著楊家叔父那一緋袍，並不敢多言，只好問得旁人道：“這是誰人，不知有先來後到的嗎？”

旁人便同他解釋道：“左邊那是範家從前的婿……”

“婿？既是自家人，怎的還要在此等候？”

“前幾日範家出了事，聽聞已是和離了……”

一時之間，前後左右，門裡門外，已是個個都悄悄看了過來。

楊義府並不以爲意。

旁人的眼，他從來不在乎，只一心在想著一會要說的話。

那一封書信的事，只要推說自己全不知道，乃是旁人構陷，即便範堯臣不信，只要范姜氏同範真娘信了，後續總有辦法。

至於其餘東西，皆可推到這一個叔父頭上，唯有那瓊珠，卻不好找理由……

也無事，就說這與自己無關，全是那賤婢不知在外頭勾搭了哪一個，而自己因了叔父的強迫，拿族中來勸，是以只能想辦法同範家撇清關係。白日間給範真娘一問，雖覺得十分委屈，爲了家族，也只能認下了這頂綠帽子。

左右從前行事時也無人看到，屆時只要態度強一些，同真娘說，願與瓊珠對質。一旦自己一口咬定，那瓊珠一個賤婢，難道還能翻得出什麼花樣來？

正想著，範府進去通傳的門房終於重新出得來。

楊義府從前三天兩頭往此跑，上上下下皆是眼，此時見了對方，心中仍舊有些自矜，只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然而很快面上便微微一怔，口道：“謝大娘！”

那門房後頭站著一個老婦，聽得他，也不搭理，面上依舊是和和氣氣的，上得前來朝著楊家叔父道：“楊人來得正巧，我家老夫人才有話要同您這一說，也有話同楊小人說。”

的稱呼甚是生疏，語氣雖然客氣，可不知爲何，楊義府竟是從中聽出了一鄙夷。

那謝大娘道：“老夫人想與楊小人說一樁事——咱們府上有個喚作瓊珠的婢子，今日投了繯，眼下正請了大夫在救治，也不知救不救得回來。”

表面上說是同楊義府說話，可一張臉卻只對著楊家叔父。

又道：“老夫人也有幾句話要同楊人說——當日是楊家上門求娶，不是範家強要嫁兒，既是已經義絕，將來便不要再往來了，免得再給人說範家厚無恥，倒楊家。”

“已是辦妥了和離，錢上也分得乾淨了，再無什麼要說的……”

雖是見得一個下人，那楊家叔父倒也沒有不滿，而是和聲道：“此事是我楊家不對，到底還有一個玥娘，今次特是爲此而來……”

那謝大娘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幺娘子的事，楊小人已是出了文書，早在衙門那一辦妥了，今後幺娘子跟著範家，同楊家並不相干，便是將來嫁妝也不用楊家出——範家並不缺那一星半點銀錢——實不相瞞，我家老夫人正給真娘子尋夫婿，已是挑了幾家合宜的，都答應得極好，說是定會將這小兒視爲己出，幺娘子自然要跟著去新婿家，兩位人且不必擔憂。”

“況且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楊家若是要臉，今後便莫要再來了，我雖是個老婆子，卻也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楊人是大，自然更知道這個理！”

仗著自己是個下人，說話毫無顧忌，說完之後，只行了個半禮，理也不理，昂首退得回去。

在耳房裡候著的，誰人不是想要結範堯臣，此時見得那老婆子這樣的口氣，哪裡還不知道範家的態度，一時之間，登時自四面八方傳出各的話語來。

“倒也不當用寡婦這個詞罷？”

“我倒是覺得切得很，如此趨炎附勢之徒，瞎眼嫁了，怕是比寡婦還不如啊！”

“楊家也是大族罷？聽聞在薊州很有名範……”

“你懂什麼，都說仗義多出屠狗輩……”

“秦兄，後頭切莫說了，咱們這一室裡頭可都是讀書人啊！”

“讀書人裡頭有我們這樣的，也有不要臉的……都說杉樹皮厚，依我看，哪裡及得上楊樹的皮厚啊！”

人人都在冷嘲熱諷，然而到底沒有直接點名，礙於面，楊家叔侄二人自然不好辯駁。

這一回，倒是範家那一個門房上得前來，指著門口道：“家中另有安排，怕是不便見兩位人，若無它事，還是且請罷……”

話說得倒是委婉，可言下之意，同攆人也無什麼區別了。

楊義府面上一陣紅一陣青，給一羣不品的小在此辱，只覺得自己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眼見自家叔父已是轉出門，只好跟了上去，一不留神，不知是不小心還是怎的回事，竟是給門檻絆了一下，好險拽住了大門，纔沒跌個狗吃屎。

一時後頭人人大笑。

沒過兩天，滿京城都傳出範大參一朝重新得勢，了書信的那前婿楊義府便上門求複合，結果給求見範堯臣的選人們打斷了兩顆門牙，直接丟出門外的謠言。

***

季清菱是被外頭院子裡的喧鬧聲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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