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早已夏,雖然纔是卯時,然而日照當空,紅日如火,已然有些炎熱之意。季清菱騎馬而來,不知不覺之間,上就起了一薄汗。
腳下沒了靴子,再如何小心,一進得水裡,還是濺起了水花,那一子涼意更是隔著皮子了進去。
季清菱一腳踩出一朵水花,覺得實在好玩,只是才走得兩步,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顧延章選的這一地方乃是一個平緩的小水潭,在外頭時看著好似水淺得很,可一進得來,才知道其中水深,不過幾步路,那水就幾乎要沒過了短靴,浸溼。
再兼靴子太重,到底是外,做不得如臂使指,踩在水裡,很容易就驚了一片水,把湊一小羣,比半嬰兒手指頭還小的魚蝦都給攆走了。
有心要湊這個趣,只猶豫了一下,便回了岸邊,把鞋都了,又挽了腳跟著下了水去。
寒潭水心涼,甚是清澈,連最底下的泥沙、水草、小蟲都歷歷可見。然而俗話從來不哄人,都說水至清則無魚,果然季清菱走了足有一多丈遠,見的全是小得能從指頭裡出去的魚蝦,莫說氣候的魚,便是如同掌般大的尺寸都尋不到一樣。
季清菱一路走,一路往水裡看,走幾步,試著撈一把,卻只撈到了一手的水跡。
好容易到得前頭,忍不住對著幾步開外的顧延章道:“五哥,此的魚都好小,捉不住怎的辦?”
顧延章正弓著腰,把手在水裡,聽說話,卻是沒有答覆,而是轉過頭來,輕輕搖了兩下,示意不要作。
季清菱連忙站住了,也不敢彈,只噤聲立在當地。
與顧延章隔了四五步,引頸去看,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瞧見五哥的手放在幾塊石頭邊上,而石頭那裡頭好似有一尾魚竄來竄去的。
那魚不過季清菱大半個手掌的大小,雖是隔得遠,看不出來胖瘦,可憑它這個樣子,平日裡是絕對沒有資格上桌的,然而眼下在這水潭裡頭,倒引得顧延章、季清菱兩個都嚴陣以待。
顧延章整個人卻一不,就這樣保持一個姿勢,站了許久。
季清菱站著等了一會,想要走去前頭,卻又怕自己弄出靜,驚了魚,正猶豫間,不過是一剎那的功夫,忽聽得前頭“嘩啦啦”的水聲,顧延章一下子站起來,雙手抓著一隻正拼命甩著尾掙扎的魚,回頭同道:“清菱,把我懷裡那布袋子取出來。”
簡直是意外之喜。
季清菱三步並兩步,一邊急急往前走,一邊忍不住問道:“五哥是怎的抓的魚!我剛剛也試了半日,這些小東西鬼鬼的,躲得好快!”
口中說著,好容易到得顧延章跟前,雖是小心翼翼避讓開了,依舊給那魚尾濺了一臉的水。
顧延章手中著那尾魚,此時已是直起來,雙手半舉。
季清菱便躲著把手探進他懷裡,果然到一張布,掏出來打開一看,原是個紗布袋子。
將那紗袋抖開了,顧延章把手一鬆,那魚便跌進了袋子裡,猶自甩啊蹦啊的。
顧延章將那紗袋接了過來,扯了上頭繫著的繩子,綁在一旁的石頭凸起,復才指了不遠的石頭,道:“清水難住魚,此游魚都在石頭裡頭藏著,你尋了要的那一條,在邊上站了,莫要著急,只不要,它以爲你同它一樣是長尾的魚,再慢慢把手探過去,輕輕了,拖得出來,便抓到了。”
這話聽來甚是簡單,季清菱登時拳掌起來,旁觀顧延章依法而施,見他過了片刻,又捉到了條,比方纔得的還大上兩個指頭寬的模樣,更是蠢蠢。
照著那辦法,盯著石頭看了半日,終於找得一條停著不的黑小魚,鼓著腮在吐泡泡,便輕輕走得過去,學著顧延章的樣子站立不,將手放在水裡,心裡默默唸著“武陵人捕魚爲業”,等到一篇文章背得完了,見那魚依舊還在慢吞吞吐泡泡,便輕輕把手移得過去。
前頭樣樣都順,然而這一回,離它還有半寸遠,眼見就要到了,那魚“蹭”的一下,便鑽進了石頭裡,再不肯出來。
季清菱不肯服輸,又抓了兩回,依舊連塊鱗片都不到,實在難忍沮喪,只好站起來。
不遠的顧延章已是往袋子裡又裝了兩條,雖照樣是小魚,可攏起來一算,也有大半斤,他見季清菱直了腰嘆著氣站著,不由得笑道:“此水冷,你且上岸把腳乾了。”
季清菱哪裡肯,只道:“我連魚尾都沒能到呢!”
的語氣裡帶著三分的不足,又有些許自嘆,明明聲音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一點尾音都沒有,可顧延章站在不遠,不知爲何,生生從裡頭聽出了幾意同甜味。
這兩個多月以來,從在京城開始,他就一日都沒有歇過,等到了沙谷口,更是忙得連軸轉,好容易今日忙裡閒,其實當真有些撐不住了,只想躺著睡一覺,可一接到的回信,腦子裡就忍不住想要見這一個人。
眼下當真見著了,知道在驛裡待了許多天,也不曾出去,心中彷彿炸開了花一樣,想要帶看這一,又想要帶看那一,明知道不會著,可從前吃了不曾吃過的好魚,就是想捉給吃。
顧延章心中彷彿被那一片片綿綿的花瓣填得滿滿的,只覺得腳下踩著的泥沙也的,穿過樹梢吹拂在他臉上的風也的。
遠是山澗,依舊能聽到山泉自石頭間滲流出來的潺潺聲響,近就是足下的溪水,正汩汩而流,和著鳥蟲鳴。
被樹葉攔著,細細碎碎地灑在他家清菱的上,和著溪水面上的粼粼波,映著白皙的,顧延章看得心中暖醺醺的。
同我是一家的,再跑不掉的。
他心中篤定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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