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繼宗說到此,還不忘不聲地把自己也顯出來,道:“臣這一向在邊境,也曾親手捉過細,其人扮作和尚,能說我大晉話,問及所有,俱是對答如流,如無幾分細心並經驗,當真半點看不出來。據臣所知,單就廣南幾邊城,一年便能捉出上百名細,甚至還有我朝人被賊收買的,人泄機,使我朝吃過不虧,乃是大患。臣今次回來,正要擬出應對之法請太后審閱……”
他這幾句話,前邊是說自己兢兢業業,並不曾有負皇命——有什麼比親自捉細更能幹的?中間是說自己“有細心並經驗”,也暗示那王從惠做事冒失無稽。最後還要給出奏法,明明白白,就把一個用心辦差,忠於天家的外使宦臣形象給造了起來。
楊太后聽得連連點頭,道:“你這話說得很是。”
雖然腦子轉不快,卻在肚子裡琢磨好了——那顧延章雖說品低權重,到底不是武將,手上一個人都無,便是有反意,哪裡造得起來?
京畿左近也有數十萬軍,那寥寥幾萬民伕,還不夠半日打的!
況且對方家中六親俱無,雖是了親,妻族並無毫無助力,便是想要行事,也無信得過的左膀右臂,又在朝中不羣不黨,獨木難支,這樣的人,怎的造反?
想到此,忍不住轉頭同許繼宗確認了一回,道:“那顧延章何時的親?家中可有子?”
許繼宗忙道:“臣去贛州出使時,便聽得‘顧勾院’早已了家,今次在沙谷口,聽得下頭民伕閒聊,不人還憂心他並無子嗣,打算給他去廟裡請‘送子符’,想來是並無子罷?”
他這話把自己撇得乾淨,句句都在暗示自己同顧延章並無私,偏還把楊太后問的話全答得清楚了。
楊太后聽得出神,明明坐在垂拱殿中,正討論十分要的事,可的思緒還是忍不住照著從前的習慣飛得遠了。
這顧延章,親怕是也有四五載了罷,竟是一個子也無嗎?
唉,難不同先帝一般,在這子嗣上頭偏就沒有福分?
爲何好人總是命苦?
楊太后子福緣淺,聽得顧延章並無子,對他又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來,再回想其人品,越發覺得可憐。
明明是個先皇如此重的能臣,竟是到現如今品也不高,多人比不得他之十一,卻照舊居高位,每月要花那樣多俸祿!
認認真真做事的低俸,整日只想著爭權奪利,同過不去的,偏生高俸多!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今次回來,必要論功行賞,把從前的補給他纔好!
天天說要論資輩,依故事,說誰誰誰年紀輕,不該居高位。
偏還不信了,前朝不也有三十的宰相嗎?!縱然給個相公爺絕無可能,升個三級五級,一品兩品的,總不能再攔著了罷?
楊太后心中拿定了主意,再看向範堯臣的時候,就忍不住道:“範卿,等到今次顧延章回京,吏部也當好生考功,給他論功行賞纔是,莫要做得太過簡薄,遂了敵賊的願,寒了天下人的心!”
範堯臣一一應了,無論心中究竟想的是什麼,面上並未提出半點異議。
楊太后代完這一,正要同王從惠說幾句,只還未開口,想到其人不堪大用,照顧自己起居尚可,做起事來,到底太弱,總不能因爲顧忌舊,便把國事拿來當玩笑,想了想,索轉頭同許繼宗道:“至於那京畿左近的細一事,許繼宗,你既是飽有經驗,便且要好生細查,莫要走了人——天子腳下,竟也敢如此放肆!”
纔回得來半個月,便能接下這一個好差,許繼宗大喜過,好險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連忙大聲道:“臣領命!”
世上哪裡尋不出細?
便是沒有細,只要耗費些功夫,總能抓出幾個盜賊、強人。
簡直是送上門的功勞啊!
果然得好生著顧通判……不對,是顧公事了。
跟得了,總能生出機會來!
許繼宗勉力把勾起的角平整了,鄭重其事地對著下頭的王從惠道:“今次王供奉在沙谷口所見十分重要,晚些時候,還請仔細回想,說不得能尋出什麼線索來!”
他這一才領了差事,立時就進角,拿著當令箭,指使其王從惠來。
楊太后看得心中大,只覺得朝中並非沒有得用之人,只是要好生髮覺。
而下頭的王從惠,卻是整個人半日沒有反應過來。
——這是個什麼況???
明明一切都是在他面前發生,可他怎麼就是全然沒看懂呢?
他本是想太后厭棄那顧延章,懷疑其人有反意,怎的這一眨眼的功夫,就了要給那顧延章論功厚賞?!
本該在一旁幫著自己敲邊鼓的範堯臣一聲不吭,還對自己萬分嫌惡的模樣。從來作壁上觀的小皇帝竟也出口給那顧延章說話,而那許繼宗,區區一個纔回宮的宦,知道個屁,在此什麼啊!?
哪裡又冒出什麼細來了??
更古怪的是,楊太后爲何會信那許繼宗,卻不聽自己的話??
況且若是要去抓細,自己纔是名正言順當要去辦差的那一個罷?人是自家接的,前頭是自家去的沙谷口,怎的這事,最後竟是落到了許繼宗頭上??
究竟哪一出了病?
王從惠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琢磨越是嘔。
方纔許繼宗說的話,他也在一旁聽著,同樣是出使,回宮之後稟話,自家方纔在朝上,才說得幾句,便被楊太后不耐煩地打斷,可這許繼宗說了一大通,也無什麼特殊之,怎的就不見楊太后去打斷他?!
還一副十分贊同的模樣!
此人回京不過半月,手腳怎麼就得這樣長,這臉怎的就如此難看?!
自家磨了這樣久的刀,難道全是給旁人殺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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