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兒奇奇怪怪的。

睜著眼看，完全不像他們的人，閉著眼聽，則宛如一個行多年的舊人。

已經有幾年沒見過舊人了，新人更是已經斷絕，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說不上覺是喜還是憂了。

魏東家眼神黯然，旋即狠狠一拍，手都拍痛了，毫無知覺。

他說:“別想那麼多，就是個來混飯吃的。”說到這里又看了眼那邊閉的屋門。

就算真是了行的后輩，這麼小，又是個孩兒，能有多厲害的技藝？不過是孤尋個家門有個依托。

店伙計此時正捧著食盒過來，陡然聽到東家這一句話，停下腳，有些不知所措。

“那，這飯還讓吃嗎？”他小聲問。

魏東家轉頭瞪他一眼。

“吃！”他冷笑說，“視人之，若視其，人人相！”

說罷也不用陸掌柜推車，自己用力轉車，咯噔咯噔走了。

陸掌柜搖搖頭，對店伙計示意去送飯吧，也走開了。

也沒聽懂東家那一段話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讓吃還是聽懂了，店伙計也不再多想，高高興興上前敲門。

“阿七小青，飯做好了，吃完飯再忙吧。”

七星和青雉吃了如意坊六餐飯，待第四天只喝了幾口茶，說椅做好了，可以讓東家試用了。

魏東家被醒，沉著臉發牢，打擾了他睡覺。

“你這把年紀了，也不在于多睡這一時。”陸掌柜說。

魏東家呵呵兩聲:“我都這把年紀了這種樣子了，連睡個安穩覺都不能，還不如當初死了呢。”

兩人伴著，魏東家由小廝推著，一起來到七星造椅的房間，閉的房門今日是打開的，魏東家和陸掌柜第一次走進來——是他們的店，但那子借用，每次走把門帶上，他們自然不進來。

他們可不屑于窺探他人技。

作坊還是悉的，里糟糟，擺滿了木料工，悉的椅，也還是悉，沒有雕花沒有細的裝飾，甚至反而被刮了一層皮一般，變得更丑了。

魏東家嗤一聲:“小姐學的是返樸歸真之技啊，修新如舊。”

七星看著他，好奇問:“東家，你怎麼能掌管匠工？”

魏東家愣了下:“我是木匠，當然開匠工坊！”

七星哦了聲，看他一眼:“我說呢，怎麼不合規矩，一個辯家怎麼還掌實業了。”

魏東家一怔，一旁的陸掌柜已經噗嗤一聲笑了，繼而哈哈大笑。

該，讓你言語刻薄！這小姐嘲諷你不像個東家，不配掌管匠工坊。

在他們家中，每個人的擅長不同做的事也不同，擅長技藝的為匠，擅長論辯的為士，擅長武藝的為俠，份不同分工不同，不過實業一般都有匠工掌控。

這孩兒年紀不大，知道的倒是不。

魏東家冷笑一聲:“廢話，我什麼出你還沒資格評判，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資格為木匠吧。”

說罷將椅轉過去，陸掌柜和魏東家的小廝，一起合力將魏東家攙扶到新做的椅上。

“窄小。”魏東家說，晃了下子，瞥了七星一眼，“你用眼睛無法測出人的尺寸嗎？”

這姑娘做椅前并沒有來測量他的尺寸，當然這對匠工來說也不算什麼，他們能以眼睛為尺。

七星沒說話，笑了笑，手做請:“推一下。”

小廝便主要去推。

雖然椅也能自己轉，但還是費力，殘者多數也沒有那個力氣，一般都是用人推更方便，所以椅其實方便的是照看的人，而不是被照看的人。

好不好用，推車的人試試更合適。

但七星手制止:“東家自己來。”又指著扶手，“推這里。”

魏東家呵了聲，推就推，他用力一推，耳邊有咯吱輕響。

“好重，還有點扎手。”他淡淡說，“再急，也要打磨好啊。”

他斜眼看著這子，還嘲諷他口舌刻薄，刻薄，你自己做得不好，還不讓人說？

這個小子不過十五六歲，個子也不高，在他問出這句話后，看起來更矮了幾分。

呵，心虛起來肩膀了吧。

“東，東家….”

這是小廝的喊聲，聲音有些怪異。

魏東家看他一眼，怎麼，也要替這孩兒抱不平？年輕人真好，做什麼都被人喜歡，被人包容…..

他老了，本就萎骨，又廢了坐著，走到哪里都是比別人矮，說話的時候總是被人俯視。

被他教訓過幾次后，大家都聰明地看他的時候低著頭垂著眼。

此時此刻這小廝竟然直視他，還張大，一副見鬼的模樣。

怎麼了？他只是殘了，又不是毀了容，魏東家狠狠瞪著這小廝，平視他，然后俯視…..

俯視？

魏東家愣了下，為什麼他要俯視？因為不俯視的話，就看不到這小廝的眼。

這小廝，是為了照顧他這個殘廢，特意選了材高大有力的

怎麼變矮了？

魏東家的視線轉，看到了陸掌柜，陸掌柜也正微微抬著下看著他…..

這姓陸的本來沒他高，待他坐了椅，可是找到機會辱他，常常故意低著頭俯視他。

現在怎麼舍得抬著頭了？

“老魏——”陸掌柜喊，“你，你站起來了！”

站起來了？

魏東家不由向下看去，看到的不是那雙毫無知覺的，而是地面。

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地面了？以往看的時候都被擋住了。

地面，好高啊！

“我，我，站起來了？”他聲音嘶啞說，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孩子，“怎麼辦？”

七星微微抬了抬下，說:“那就向前走啊。”

……

……

如意坊有專門招待客人的前廳。

雖然家的特殊，大多數客人來了，都是直接去看庫房的實，但也有人需要看圖片，尤其是眷們，相比于男人們喜歡看實材質，們更喜歡看圖片看花樣。

前廳里準備著好茶，點心也是經常保持新鮮的。

一個店伙計端詳著托盤里的點心，算著這是什麼時候送來的，好像是昨天，是不是有雜味了，他湊上去要嗅一嗅，耳邊聽到咕隆咕隆滾聲，還沒抬起頭，就聽到有人重重咳嗽一聲。

“不許吃！”

店伙計嚇了一跳，尋聲看去，只見后邊的格子窗里出一雙眼，更是被嚇的哎呦一聲。

還沒說話，咕隆咕隆的聲音響起，那雙眼離開了窗戶。

店伙計呆呆看著，見一個人站在一輛奇怪的木頭椅。

是椅吧。

雖然這個椅看起來很奇怪，人不是坐在上面，是站在上面，隨著手搖扶手，車滾，人就好象邁步一樣走起來。

從窗戶邊走過，走過門廳，向后院去了。

“東家真是，嚇死我了。”店伙計說。

有另外的伙計從側門探頭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我這兩天見東家比這五年加起來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