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走出去的時候，遠遠的，顧紹季瞧見了等候在車邊的宋嶺。

他勾了下角，問道:“這人用著還順手嗎？”

“什麼意思？”

“他能背棄我轉而投向你，總有一天，也會背棄你轉而投向別人，可不要掉以輕心哦。”顧紹季像是在開玩笑，可是真正了解的人卻是清楚，他這算是一種提醒，不管是善意還是出于其他的私心。

程紹仲也笑了笑:“用人不疑，我對自己的人，從來不會懷疑。”

顧紹季聳了聳肩，意思是隨你的便。

宋嶺也看到了他們走來，他的目不再像先前那樣閃躲，即便是跟顧紹季的眼神相對，他也沒有想要避開的意思。

程紹仲走近了，宋嶺便打開車門，上微微欠著。

這般恭謹，連顧紹季見了都忍不住嘆道:“小宋現在倒是越來越周到了，跟著程總，還是能學到不的。”

程紹仲沒有應聲，倒是宋嶺客氣道:“顧總說的是，在程總邊，耳濡目染總會有所長進。”

顧紹季的眼神慢慢有些涼淡下來。

程紹仲轉頭問:“送你一程？”

“不必了，不順路。”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順路，還是因為不順心。

回去的路上，宋嶺低聲說道:“對不起程總。”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剛才我不該多。”

顧紹季說話，怎麼也不到他來還。

程紹仲聞言輕笑:“不是說跟著我有了長進，伶牙俐齒也算是種本事了。”

宋嶺可沒有認為這種話是夸獎，更沒覺得自己做對了什麼。

他靜默下來，專注著繼續開車。

程紹仲給一個人去了電話。

“顧紹季似乎已經有意與陸氏合作，不過他這個人沒什麼定，說不定哪天主意又變了。”

陸敬修聞言道:“沒關系，只要他肯簽下合同，一切就會塵埃落定。”

“最好是如此。”

“程總說服他，想必是花費了很多功夫。”

程紹仲笑了笑，說服啊，準確來說，是顧紹季為了說服他，才費盡心機吧。

若是放在從前，親口吞下顧氏，對他來說不難，也并非不興趣。

只不過到了現在，所有的這些都已經不再有吸引力，誰得誰失，更沒有那麼重要了。

跟陸敬修通完電話之后，程紹仲陷了短暫的出神，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到回過神來時，已經到達了公司樓下。

“程總，到了。”宋嶺低聲提醒道。

程紹仲這才緩緩抬起頭，看了眼聳立的公司大樓。

他凝目看了會兒，然后說:“先不上去了，去另外一個地方吧。”

宋嶺雖然有些意外，可還是應下來，在門口掉了個頭。

這次程紹仲要去的地方有些遠，足足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而且這地方很偏，若非有導航，一般人是不悉路的。

宋嶺在剛一聽到目的地時就心驚了一下，隨即卻又意識到，程總此去，或許是為了見什麼親人吧。

一路上程紹仲都微微闔目，似乎在養著神。

等到車子停下，這回不等宋嶺提醒，他已經率先睜開了眼睛。

“你在這等著。”下車的時候，程紹仲低聲說。

宋嶺就眼睜睜地看著程紹仲慢慢走遠，最終影消失在墓園的大門后。

程紹仲手里沒有拿什麼東西，跟來這里祭奠的其他人不同，他既沒有買花，也沒有去買先人生前喜歡的各種食品，就兩手空空、孑然一地來了。

來到靠山頂的一座墓前，他停下了腳步。

程婉的相片還鑲嵌在墓碑上，經過多日的風吹雨打，好像已經出現了些許痕跡。

從下葬到現在，程紹仲好像很來這，更多時候是費德記得這些重要的日子，前來看后，才對他說一句。

一陣冷風襲來，程紹仲緩緩蹲下了，跟程婉的眼神平視。

在往日漫長的歲月里，他也很這樣注視著母親，因為不想，有時候也因為不敢。

“您應該不知道，我害怕您的。”程紹仲說著，角帶著笑意，“小的時候是害怕您突然哪天不告而別，長大了……”

他頓了一下，似是想到了過去的場景，“長大了，就開始怕，您不想朝我發脾氣，不想活下去了。”

程紹仲出手，掃了一下墓前的土灰。

自從費德出事后，這里已經許久無人來探，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沉灰。

相片上的陳婉抿，眼窩深邃，法令紋也刻印在臉頰兩側，在離開顧家之后所拍攝的相片里，大多都是這副兇苦相。

程紹仲看了眼手指上沾著的灰，輕輕挲了兩下。

“之前不來看您，也是想，您活著的時候我的拖累，真正解了，或許不怎麼想看到我。”

程紹仲轉而坐在了旁邊的石階上，半背對著母親。

在他們相的大多數時間里，都是這樣的狀態。

一個空間里存在著兩個人，但都盡量地避開彼此，就像互相獨立的兩個個，同時又必須確認對方的存在，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那樣的場景，現在想來已經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可是此刻想起，卻有種難言的暖意。

年時期有無數的人背地里議論他、詆毀他，說什麼難聽話的都有。

但唯有一點，他們說不得，他是有母親的孩子，不管活什麼樣，他不是個野種，他有媽媽的庇佑。

程紹仲看著遠暗灰的天，第一次在想，他一直以來的要強、堅持，都是錯的。

早些放棄，早些歸于平庸，邊的人也能跟著得以解，而不是被他牽扯著，直到死，也始終存有憾。

他自嘲地笑著，回頭看了眼程婉。

相片上的人依舊哀怨，原本一個驕傲的千金小姐，因為一個孩子的拖累，變了這副鬼樣子，對來說，應該也很后悔吧。

程紹仲有些出神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震了好幾下，打破了他的思緒。

他拿到手機，看到來電的號碼時，又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程婉。

母親的哀怨里，似乎又多了兩分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