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梅竹生這隻老狐貍開口,房頓下腳步,轉頭看向旁的范進,角出了一狡黠的笑意。
「范師爺,你剛剛被歹人所傷,不要吧?要不先行回衙包紮?」房一半出自關切,一半出於演戲的話兒,徹底打消了梅竹生心間的疑慮。
范進捂著肩膀,頷首道:「多謝縣尊關切,學生不礙的。」
二人翻回到牢房之中,眼靠在牆邊,因驚嚇和劇痛昏死過去的王通,房對著後的捕快道:「把他押到其它牢房,讓大夫給他看看。」
等到王通被捕快七手八腳的抬下去后,房讓餘下的捕快、獄卒迴避,只留范進在旁照應。
梅竹生緩緩轉過來,看向著便服的房,拱手道:「縣尊,學生若是招供,可否放我遠走他鄉?」
「簡直是癡心妄想,放你遠走他鄉,前兩任知縣的冤魂如何安息?被你皮吸的梅塢縣百姓如何心服?」
這番話房自然不會說出來,心中暗罵過後,和悅的道:「此事本就是梅師爺所為,何談遠走他鄉一說?莫非其中另有?」
梅竹生髯沉思半晌,這才有些猶豫的開口道:「縣尊,此事實非學生一人所為。」
「本縣知道,裏面還有王通的事兒。」房明知故問,知道梅竹生所指之人十有八九就是曹州知府,可此時梅竹生正在猶豫檔口,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左右他的思維,自從經歷過察院審一事後,房倒也琢磨出了些許道道兒。
梅竹生看了一眼房旁的范進,面晴不定,最後小聲道:「范師爺在此怕是有些...」
房揚手打斷,慨然道:「范師爺是本縣的心腹,有什麼話但講無妨。」
「縣尊,學生去取筆墨來。」聽了這番看似無意見說出的,收攏人心的話兒,范進深,識趣兒的找個借口暫時迴避了。
等到范進走後,梅竹生再次開口道:「縣尊有所不知,學生之所以敢貪墨稅糧、私設稅銀,全都是曹州知府的主意。」
見梅竹生親口說出,房不再端著,「嗯,本縣看出來了。此事要不是和曹州知府有關,他也用不著大晚上派刺客來冒險劫牢。」
「不過此事雖然是曹州知府暗中控,但賬面上學生倒沒有他的把柄。」梅竹生悻悻地道。
「那這些年所得的銀子呢?你沒有給曹州知府?」想起那十萬兩銀子,房兩眼直冒,這筆銀子若是用在恢復梅塢縣百廢待興的產業上,梅塢縣怕是要一舉擺「梅塢縣最窮」的稱號了。
梅竹生喟然一嘆,搖頭苦笑道:「曹州知府做事不留痕跡,銀票是由湖廣客商親自給他的,而學生不過是負責記賬而已。」
得知倒賣稅銀的門道,房暗罵一聲,「沒想到這隻老狐貍頭上還有一條老泥鰍!」
「既然如此,這件事待會畫供就好。」說著,房拍了拍袖口上的塵土,星眸中閃過一詭譎,「下面來說說前兩任知縣的死因吧?」
見房果然詢問此事,梅竹生彷彿瞬間蒼老了幾歲,搖頭道:「罷了,罷了。學生說出來就是。」
「五年前,第一任知縣到任,短短兩個月的明察暗訪,他便發現了稅糧的端倪,不過相比起來,他只有眼卻無手腕和魄力,上奏的摺子剛到曹州,便被知府扣下了,接著便有了第一任縣令死於河工的事。」
聽聞梅竹生的講述,房暗自想到,「看來明面上奏是行不通了...不過驛站向來歸朝廷直接管束,曹州知府縱然手眼通天,也不敢打驛站的主意吧?」
「三年前,第二任知縣到任,因為有了上任知縣的離奇死亡,不出一月他也看出了稅銀的端倪,不過此人有些城府,曹州知府幾次要害他全都被他躲了過去,最後不得已才人將他勒死,后連夜沉了河渠之中。」
見梅竹生的講述,正應和了范進之前所說,上任知縣死脖頸有勒痕的說法,房這才盡數相信了這老狐貍的話。
「如此說來,此事也是曹州知府所為?不過師爺怕是同樣沒有證據吧?」房表面含笑,心中卻升起了用那唐太宗欽賜的「權宜行事」之權。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曹州知府,出京時萬歲欽賜的私印宣紙還未曾用過,真要是急了,本縣摘了你的烏紗又當如何?」
房想著,梅竹生苦笑一聲,「縣尊所言不差,此事學生同樣沒有把柄。」
說著,梅竹生話鋒一轉,語調夾帶乞求的道:「不過學生還有一樁把柄,一樁足可以讓曹州知府判斬監侯...不!凌遲或腰斬的把柄!」
梅竹生斬釘截鐵的語氣,瞬間吸引住了房的主意,向前一步,迫切的問道:「什麼?」
見房被勾上饞蟲,梅竹生突然停了言語,「此事事關重大,學生要好好想想,不如先行招供貪墨稅糧的事兒?」
四目相對,房恨得牙直,「好一個老狐貍,憑著一樁虛無縹緲的把柄,竟想讓本縣抹去謀害知縣從犯的罪名...」
「罷了,先行套出話來再說吧。反正這老狐貍也難逃一死!」
心中打定主意,房微微點頭,開口喊來范進,在二人的注視下,梅竹生開始書寫起了「貪墨稅糧、私設稅銀」的供招。
按下手印、寫下籤名,一式兩份供招,被梅竹生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房面前。
手接過供招,房大致看了幾眼后,便揣在了懷裏,「梅師爺,你打算考慮到什麼時候?」
梅竹生髯沉片刻,看著小窗外的月空道:「明早,明早學生一定給縣尊一個答覆。」
「好,如此梅師爺好好想想吧。」說完,房對范進說:「走吧,本縣回衙給你包紮傷口。」
房的岐黃醫聲名在外,面對上司這樣的折節恩惠,范進自然恩戴德,在連聲道謝的話語中,二人齊步走出了縣牢,含笑朝縣衙走了過去。
等到獄卒重新將牢門上鎖,原本站的筆直的梅竹生突然癱坐在地上,眼窗外被烏雲遮蓋住的圓月,長嘆道:「若是之前我像范進這般盡心輔佐,何至於淪落階下的囚徒!」
回到衙,房親自為范進包紮過傷口后,這才辭別范進和八端,負手踱步回到了新住所當中。
上門閂,房躺在榻上,心心念念的全都是梅竹生口中有關曹州知府的把柄。
「曹州知府怎麼說也是四品文,一方太守,到底是什麼樣的把柄,能讓他判凌遲或腰斬?」
「造反?怕他沒這個膽量。」
「貪墨?也不至於這麼大的罪過啊。」
「莫非是虛報災?不過他頭上還有長孫安業,想要越級向朝廷上奏,怕是不大可能。」
在連番的猜測下,奔波了一天的房沉沉睡去,就是在夢中,想著的也全都是那曹州知府的把柄。
第二天一早,房早早起床,梳洗穿戴過後,踱步來到公堂,準備點過卯后,便去縣牢詢問梅竹生。
「皂隸班中可有空值?」
「無有。」
「捕快班中可有空值?」
「今天空值三人,全都是昨晚被太爺打...」
「好了!本縣知道了,權當做給他們放的假就是了。」
就在房點完卯,準備去會會梅竹生的同時,昨晚被派去守牢的捕快慌慌張張的趕了回來。
捕快單膝跪在堂下,神慌張,言語支吾的道:「啟稟縣尊,今早五更天曹州知府就到了縣衙...」
「他將...」
「曹州知府將梅竹生、王通二人,就地正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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