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的路上不曾聽聞嗎？皇帝陛下將興州賜給宣王了！”干子旭的語氣這才再也按不住出焦灼來。

“什麼？我不曾聽聞。”青年面大變。不過他很快便冷靜了下來，道：“我應當出發早一步，圣旨是后下。只是經驛站傳遞，比我更快抵了興州。你也不必煩憂，既然圣旨下了，想必主子也已知曉。不日便會傳信來……”

干子旭卻兇聲打斷道：“不能傳信來！”

青年皺眉：“你這是何意？”

“總之不能傳信來，我也不能傳信去。”干子旭更焦躁了，“宣王也許會盯著我們，不，也許已經盯著我們了。”

青年只覺得悚然一驚，本能地回頭看了看自己來時的路。

隨后疑地皺起眉：“他們抵達興州也才不過幾日的功夫，你怎的這麼快就將宣王得罪了？”

“哪里是得罪？我看宣王分明是發現了山里的蹤跡……”干子旭皺了下眉，忙問：“宣王妃，便是主人曾提起的那個妹妹？”

“哦，那不是。”青年也不知該如何解釋薛清茵和薛清荷的區別，便只含糊道，“總歸在新的命令到來前，你且哄著宣王妃就是。”

“還哄，還哄，照這麼哄下去，指不準兒真要什麼都賠進去了……”干子旭咬牙切齒。

薛清茵坐在房里重重打了個噴嚏，皺起鼻子道：“定然是誰又在背后罵我呢。”

宣王面無表地從宮人手中接過帕子，捂住的鼻尖，給了兩下。

薛清茵輕輕吸了下鼻子，一下舒坦許多。

“興許是有人在想你。”宣王道。

“哦，也有可能。阿娘定然在想我吧。”薛清茵接聲。

宣王沒有糾正。

只是道：“山間寒涼，今夜茵茵就不必再隨我林中。”

薛清茵嘖嘖道：“這是要明著折磨干子旭啊？恐怕他再也睡不好覺了。”

這下到干子旭打噴嚏了。

是夜。

宣王著青袍立在林間，這般打扮有幾分似文人。但那清冷的月，順著猙獰的枝丫落在他上時，便生生出了肅殺氣。

隨即腳步聲緩緩近了。

方冢在他跟前站定，低聲道：“殿下，道找到了，咱們……即刻拿下？”

宣王垂眸，理了理袖口：“嗯，拿下吧。”

方冢點了下頭，轉便出了腰間的刀，隨即撥開樹叢大步向前邁去。

干子旭修筑起宅院的這座大山，與另外兩座山相連。道便置在其中一座山的山腹之中。

這山腹中別有天。

數個形矮小悍的男子，抬著一筐又一筐蒙著黑布的東西，在山腹間穿梭。

時不時能聽見“叮叮當當”擊打山的聲音。

“老爺已有好幾日不曾前來巡視了。”有人低了聲音道。

一個中年男子掀了掀眼皮，道：“近日宣王在此，老爺須得陪侍左右。爾等小心行事便是。私自開礦是何等罪名，無須我再告知你們吧？”

“裘爺，我們省得！我們省得！”

被稱作“裘爺”的中年男子猶豫片刻，道：“近日那個口子也不要用了，暫且在山中待上些時日。”

“那咱們吃住怎麼辦？這麼多人呢……”

“就在山中吃住，又不是頭一回了。”裘爺板著臉道。

“那也得先去辦件事才行。”

“何事？”裘爺問。

“咱們那口雖，但瞞得過人眼，瞞不過狼眼。也不知是不是從外地逃來的母狼，跑到里下了一窩小狼崽，把門都給堵上了。這兩日還總拖些獵進來，把口弄得一子腥臭氣……難免有些招人注目。”

裘爺不耐煩聽什麼狼的故事，便道：“你意何為啊？”

“殺了吧，正好咱們在山里也加個。這一呆還不知又要多久……”這人說著話，忍不住了下。

“準了！”裘爺道。

越是窮苦地，越出剽悍人。

這些個為干子旭出力賣命的，便盡是些剽悍貨。

這山里頭的東西，沒被他們打野味吃了。

他們人多勢眾，手里工強悍，大蟲有時都得繞著走，何況一頭獨母狼帶幾個小狼崽？

等他們吃了外頭帶進來的飯食，停了手上的工，正是力無從發泄的時候，便一個個扛著鐵鋤頭，抓著鑿子、鐵錘，往口走去。

“你們幾個多久沒回過家了？”

“忘了，半個月？”

“那還算的，我都他娘快半年沒回去過了，也不知道婆娘給我戴綠帽子了沒有。”

“憋壞了是吧？母狼也是母的嘛，嘿嘿。”

“你小子，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啊……”

“咋的，民間志怪話本，你們幾個沒讀過啊？老子不信。”

他們里毫無顧忌地說著渾話，等鉆出口子，便嗅到了一點兒野糞便的腥臊氣。

這里還真蜷著一頭母狼，咬著一塊皮子，正試圖給狼崽子鋪窩。

男子上去便一鋤頭搗在了一只狼崽子的頭上。

那只狼崽連慘聲都未來得及發出，只驚得其他狼崽里發出了嗚嗚咽咽，跟狗似的聲響。

母狼猛地丟開皮子，轉便要往他們上撲。

“快快！搗輕點！打個稀爛，還怎麼煮了吃？”為首的人剛罵罵咧咧地指揮完，扭頭便覺得脖頸間一涼。

不是母狼咬住了他的管。

而是他的頭好像真的被一巨力扭了下來。

這人雙眼大睜，人頭落地。

就如方才他們搗死那只狼崽一般。

他也死得悄無聲息。

其余人嚇了一跳，張喊。

斜里出一只手，修長有力，信手握住刀柄，劈砍隨意。但卻生生連斬三顆頭。隨即一群如影子般的人，涌進來飛快地收割了剩下的人頭。

“我去，什麼東西？狼？”方冢被地上的狼崽尸驚了一跳。

宣王目不斜視：“留個活口，不愿帶路就地斬殺。”

他的語氣之干脆利落。

最后剩下的那個活口，想也不想便雙膝一跪了下來：“我帶，我帶……”他甚至都來不及問這些人都是誰。

方冢挑眉：“識趣……”

他剛說完。

卻見一頭母狼影里猛地竄了出來，后用力一蹬山壁，借勢往前一個猛撲，便將最后那個活口的嚨撕開了。

“這玩意兒兇！”方冢目瞪口呆，抓了刀柄。

宣王眸微，他冷聲道：“大抵是為報仇。”

“哦，這是頭母狼？難怪……”方冢嘀嘀咕咕，微微側開子，給母狼讓出了一條路。

母狼大抵是也將他們當做了，幫報仇的“同盟”，低頭咬住一只仍活著的狼崽，轉頭便躥了出去，不見蹤影。

他們也沒再管狼的靜。

方冢嘆了口氣：“活口沒了啊……”

宣王：“進去。

“會不會驚干子旭？”方冢還有點保守。

宣王輕描淡寫：“有王府親衛守著，他若不想暴背后的主人，便會老老實實，一也不敢。”

方冢忍不住笑了：“哈，他沒想到吧，咱們本不在乎釣他背后的人出來，咱們就是要一擊必殺，直接干垮他。”

宣王沒說話。

還用釣嗎？

宣王屈指撣了撣擺上的珠：“走吧。”

從發現道，到悄無聲息地攻，前后也不過半個時辰。

“有很多鐵，還有王妃口中的石棉。”方冢派人略清點了下，最后又回到了宣王跟前稟報。

“發現火浣布了嗎？”宣王問。

方冢大手一揮，有人抱著厚厚的一疊走了上來。

他驚疑道：“從前沒見過這樣的玩意兒，也不知這是不是就是火浣布。”

宣王面無表地命人點起火，將扔進去。

火苗騰地竄起，將布料吞吃下去。

五件里燒毀了三件。

盡管如此，也足夠人驚嘆了。

“這樣的東西竟然真存于世！”方冢驚嘆萬分，不釋手，一扭頭，卻見宣王掩住了口鼻。

方冢有點驚訝。

此有毒，而宣王天潢貴胄，自該小心保重。

但從前在戰場上，他們時常覺不到宣王是皇帝的兒子。他總是勇猛無畏地沖殺在前。面無表的模樣，好似下一刻死在戰場上，他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也正因此，軍中無人不佩服宣王殿下。

眼下見到宣王這般作，方冢腦中驀地冒出了個奇怪的念頭——殿下似乎想要活得更長久一些了。

就在方冢出神時，宣王道：“收拾起來吧。此等寶，自該獻于前。”

“……是！”

他們順著道一路向前，最終抵達了干子旭修建的地宮。

推門出去，一眼目之所及，便真是他修在地下的，屬于他妻子的墳塋。

“殿下，我們就從這條路出去？”

“原路返回。”

“是。”

宣王轉駐足：“給點炷香。”

方冢怔了下，然后點點頭，給干子旭早死的夫人點了炷香。

這墳塋前很是干凈，供奉在跟前的香蠟、瓜果等，皆用的金載之。

其棺槨足有十一二尺長，五六尺寬。朱底彩繪。

方冢搖頭嘆道：“是真，但也不妨礙他擾亡妻安寧，還要以其作借口。人啊，真是……”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擔憂地朝宣王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這一眼，卻正撞上宣王冷酷得甚至有些翳的目。

方冢不由一怔。

殿下……在想什麼？

他們很快離開了地宮。

等回到先前的口。

方冢又驚了一跳：“怎麼還剩了小狼崽在這里？”

杜鴻雪聲道：“恐怕是暫且怕了我們，不敢回來叼了。”

宣王掃了一眼：“……那便收拾起來，明日留給王妃玩罷。”

這……玩？

您說能玩那就能玩！

方冢老老實實蹲下去，親自收拾起這些小狼崽。

那廂薛清茵早睡了。

甚至做了個夢，夢里金子堆山，連枕頭都是金子做的。一扭頭，有點硌得慌，同時鼻間還傳來了一鐵銹味兒。

有些生氣。

金子怎麼變鐵啦？

一下給氣醒了。

睜開眼，才發覺自己床邊有個人影。

“殿下？”迷迷糊糊地出手去，抓了下對方的擺，唔？怎麼帶著點氣？和夢里的鐵銹氣一下重疊了。

薛清茵本能地了指尖，然后被來人一把捉住了手。

宣王低沉的聲音響起：“接著睡吧。”

薛清茵被他順勢按回了床上，茫然地睜著眼，沒一會兒便又閉上了。

宣王單手去帶，自己去了外裳，又低頭嗅了嗅上還有無腥氣的殘留，方才跟著躺下。

薛清茵本能地拱了兩下屁，一下就撞進了宣王懷里，然后枕著他的胳膊就舒舒服服地繼續睡了。

天將明未明的時候。

薛清茵又不知不覺滾到另一個床角去。

宣王已然起，他披著單，倚坐在床角，將手中的銀鈴系上薛清茵的腳腕。

……裝吃醋嗎？

他俯啃咬了下薛清茵的足踝。那抑的，卻又澎湃的酸意，驟然韁。

薛清茵一個激靈，一下清醒了過來。

“狗咬我？”

瞪圓了眼。

那兇猛又強悍的“大狼狗”，傾上前，扣住了的手腕，褪去衫。

“叮鈴”。

一聲銀鈴聲響。

薛清茵一下想了起來……這是先前那些舞姬上的銀飾？哦，你看們跳舞的時候，腦子里想的是這個？

薛清茵剛明白過味兒來。

那銀鈴聲便又響了。

如此叮鈴叮鈴，不絕于耳。

薛清茵腰麻，扶著床柱，眼尾都拉出了繾綣的弧度。

“你……”

你他娘的是會玩兒的！

聽見宣王低沉喑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低得幾不可聞，可那低沉里好似又帶著點瘋狂。

“我有些醋意。”他道。

薛清茵：？

這個不是要在別人面前裝嗎？

怎麼這就開始了？

但腦中很快便又混沌地劃過個念頭——

哦，這般場景倒也確實不能在旁人跟前上演。

兩個時辰后。

薛清茵爬起來，嚷嚷著要用早膳，還代宮人，務必將干子旭和賀松寧派來的小廝，都一并帶來。

等吩咐完，才瞪著宣王：“您裝得可真賣力啊。”

說著溜下床，走了兩步，走得一瘸一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把我打折了呢。”

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