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當空，百草萎萎。

玄玲抱著冰盆，都差點被熱暈在轎子裏。

到了平府們口一看，竟十分熱鬧。

一群做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正墊著腳尖兒，指著平府大門破口大罵。

玄玲被嚇了一跳，仔細聽了一會，卻是這些人在罵慕伊人，說不守婦道。

還是頭一回聽見這樣毫無遮掩的謾罵，不知道被罵的人心裏怎麽想，這個聽到的人都覺得恥難當。

“去問問怎麽回事？”

這些人堵在平家門口罵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要是這時候進門，被連累一起挨罵可就不好了。

玄玲心中糾結萬分，既恨慕伊人不珍惜名聲，活該被罵，又氣放任不管，被人罵到家門口了也不讓人罵人打開。

頂著七月的烈日，玄玲在街角樹底下等了好半晌，去打聽消息的丫鬟終於回來，告訴說這些人是看見大公子進平府，這才堵在門口謾罵的。

“他們都是些什麽人？”

“問過了，都是些讀過書，但仕途無的書生。”

讀過書，說明家中比較寬裕，仕途無，必然是出不好，門第不顯，且也沒能拜名師門下。

尉國的出仕途徑比從前開明不，除了舉薦之外，還能通過科考出仕。

但話是這麽說，卻並不是真的隻要讀書好了，就能考得功名朝為的。畢竟舉薦占了大頭，世家子弟們的名額夠了之後，才會得到科考出的舉子們。

因此讀書人中，許多人是終其一生，也是沒有朝為的機會的。

但若要劍走偏鋒的話，為自己揚名卻是一個不錯的途徑。

揚名的方法有許多種，這些人挑哥哥上門的時候堵過來，是想踩著的哥哥揚名？

簡直可笑！

玄玲輕嗤一聲，很為這群書生們的異想天開無語。

但是很快就發現了，書生們並不像想的那樣傻。

玄家是什麽樣的門戶人家，哪裏是一個書生一通胡鬧能夠扯下來的？若真要對玄黎下手，恐怕還不等他們作，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所以他們下手的對象，竟然是慕伊人。

難怪他們唾沫橫飛，罵慕伊人罵得那樣厲害。口口聲聲批判著慕伊人不守婦道勾引外男，簡直不知廉恥活該去死。

書生們罵得越來越難聽，平家門房護院們，卻沒有一點反應。

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玄玲遲疑半晌，終於不敢進去了。

找慕伊人求的事，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吧，總有些不太好的預，總覺得今日之事不會那麽簡單。

哥哥是什麽樣的人，以他對慕伊人的偏心疼寵，既然人在平家，會看著慕伊人被罵而毫沒有反應？

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還是等等再說吧。玄玲吩咐：“打道回府。”說完又跟嬤嬤道：“留下一個人在這等著，看這事兒哥哥怎麽收拾。”

“姑娘放心，已經留了人了。”

平府門外的人越聚越多，平家沒人出麵，那群書生的膽子越來越大，竟慷慨其詞，講起了人該有的行為準則。

被留下等消息的小廝，一邊聽著書生們誇誇其談，一邊等著看公子會怎麽收拾這群膽大包天的小子。

卻不知安然坐在宅子裏的玄黎，本就沒有為伊人出頭的意思。

就連慕伊人自己，也因為這麻煩是玄黎帶來的，所以並不打算自己手。

兩人麵對著麵，就這麽僵持著，過了好長時間，各自都沒有退步的意思。

綠意被氣得眼淚直掉，說話聲音都啞了。

“公子枉為君子，明知會為姑娘帶來不好的名聲，還毫不避諱，如今被人堵上了門，卻也聽之任之。像您這樣的人，虧得我們姑娘從前心心念念，卻原來當真是看錯了人。您這個，這個……”

礙於多年的積，綠意一時半會說不出太難聽的話，可那一雙眼睛惡狠狠對著玄黎，顯然是被氣急了。

玄黎輕輕一笑，淡然說道：“你們姑娘，不是說要跟我一刀兩斷的麽？”

“可這些是全是您惹出來……”

“本公子與將軍好，我拜訪我的，你們姑娘嫌棄你們姑娘的，旁人怎麽說，就不關本公子的事了……”

綠意氣個仰倒，從前怎麽就沒有發現，這人竟是這樣卑鄙無恥。

“卑鄙無恥，總比一直被躲著好。他們罵就讓他們罵，最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家姑娘，跟本公子不清不楚……”

玄黎雖看著清明，但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說話也毫不顧忌的樣子，顯然是來時喝了不。隻是換了裳，所以味道不太大，但伊人看得出來，這人強作鎮定，實際上已經醉得差不多了。

伊人恨不得打他一頓，可看他這樣暈乎乎整個人僵地作者，努力不讓自己癱在椅子上的樣子，又有些下不去手。

“你們都下去吧。”伊人輕歎一口氣，讓綠意跟嬤嬤們全都離開。

“玄黎哥哥，你究竟想要怎麽樣？”

“我想要伊兒原諒我。”

下人們一走，玄黎整個就下去了，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好大一團。眼睛也沒有了之前的清明，迷茫地著伊人，帶著一分不易察覺的委屈。

伊人難過。

說：“可是我怎麽能原諒你呢？能原諒你的人已經死了，我對你有過太多的期盼，所以原諒不了。”

“既然原諒不了，那就恨吧。”男人忽而笑了起來：“我一無所有，這個世上，就隻有你了。伊兒你的心狠一點，不我，就恨我吧。我總要有點什麽東西，才能繼續走下去。”

“哥哥。”伊人看得難，並不是因為他難得的弱，而是因為自己，曾經這麽著的人，便是看他難過，都像擱著一層，很真切，卻又不太真切。鈍鈍的，又酸又疼。

最後，到底鼓起勇氣去問：“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要跟白家結親？”

“把柄。”

“什麽？”

“白家著玄家的把柄，很大的把柄，想要安然無恙，就得聯姻。”這是白家的條件，他不得不同意。

伊人多猜到可能有這一點原因在，但這個答案依舊無法讓釋懷。

“既然是聯姻，公子已經做了決定，就應當遵守承諾。而不該一邊不甘心，一邊在這裏為難伊人。”

“嗬嗬！定親而已。麽說一定要親啊！”

伊人心中一，就聽男人又道：“本來打算慢慢來，釣出背後的大魚然後一網打盡的。但伊兒不高興，這婚就不用結了。把柄會盡快拿回來，伊兒不要再生哥哥的氣了。”

“你……說的是真的？”伊人楊靜一紅，眼淚差點掉出來。

玄黎出一隻手，捧著的臉蛋，歎道：“我是教的不好，以為你會聽我的話，乖乖帶在家裏等我把所有的事理好了，再接你回來。但是沒有想到，你這麽大脾氣，不僅到惹事，還生我的氣。”

“我，我，對不起……”伊人被捧著臉，久違的溫，讓眼淚決了堤。

玄黎心疼地著的眼淚，問：“那伊兒原諒我了嗎？”

“沒，沒有。”伊人哭著搖頭：“太……太遲了。”

“白家我跟快會解決，怎麽會遲？”玄黎傾過來，半摟著道：“白家著玄家的把柄，可他自己又怎麽可能沒有把柄在別人手裏？要不然也不會這麽挑來挑去急著找事。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解除婚約也順理章而已。到時候我親自來接你回家，那些欺負你的人，罵了你的人，哥哥幫你收拾他。一定要讓所有人都蹲大牢，想死都死不了……”

“可是我不想在跟你在一起了。”伊人堅決地說：“你明明知道我你，明明知道你說什麽我都相信，明明知道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命。所有的一切，隻要你給予，我就會全盤接。所以你更應該明白，我這麽你，就會忍不住把所有的希都寄托在你的上。可是現實並不是那樣，你終究會舍棄我，或者不是故意，也因為種種原因，把我忘在角落。已經失一次，我再給不起另一次希了。生存對我來說，本就是如此艱難。從前以為靠著你的，餐風飲就能過一輩子，後來才發現，人是不能是靠幻想活著的，得吃飯，得穿，得傷害，種種想都不敢想的絕。經曆的多了，所有的都會被消磨。可能你聽不懂，我隻是想告訴你，為什麽你會覺得我突然大變了，因為伊兒早就死了，死了又活了。現在的我，並不是你記憶當中，在贇都帶了一年，又回來了的我。

你覺得錯誤的是我與平厲的婚姻，其實對我來說已經是件好事。這樣我就不用再在桃花寺一無所知地待幾年，再被莫名其妙地一道聖旨下來，遠嫁去漠北和親，之後又死了丈夫沒了孩子，為奴為婢，忍十年磨難，最後死無葬之地。

你看，你跟我之間的距離，並不是一年或者兩道門檻。

我們隔著一生一世，你憐惜著你未曾保護好的無知。我從地獄裏爬出來，夜夜噩夢，想查清楚自己是為什麽而死。

這一切的一切，又怎麽是一句原諒或者不原諒說的清呢？

我們之間，早就回不去了。

玄大公子。”

“你……你在說什麽？”

玄黎本就不甚清明的頭腦，被伊人一字一句的言語，震得更加糊塗。

他握著伊人的手，迷茫地問著話，聲音抖：“你在說什麽？什麽你死了？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伊人了眼淚，笑了笑說：“哥哥醉了，先睡一覺吧。我還有事，外麵那群罵我的人，總要去置一下。平家名聲，總不能敗壞在我的上。”

“伊兒！”玄黎一把拽住慕伊人，哪肯讓這麽就走：“外麵的人我讓明泉去理。你……給我說清楚，剛才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說了，你會信嗎？”

“隻要你說，我就會信。”

“嗬嗬？連我自己都不太相信呢，我怎麽相信，你會相信我？”

“如果我不相信，我會直說，如果有疑，我會直接問。”男人認真地說：“你知道的，在這世上，我唯一相信的，就隻有我的伊兒了，你說什麽，我都相信。”

就像一副被藏匿許久的畫，突然從眼前被展開了。依然忽然想起前世離開汴京之前，玄黎告訴的話。

雖貴為世家公子，但他什麽都沒有啊。

他所有親近的人，都被自己的親害死了。然後他又養了一個孩子，相依為命，所以準備養一輩子。

哪怕不是，哪怕也不是親。因為相依為命，所以想要的，是什麽他都會給。

伊人泄氣一般重新坐下來，茫然道：“可是信與不信，真的還有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