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軍退不退兵，其實與戰奴們無關。

百戶既然下了軍令，戰奴們只要拼死執行，前面便是刀山火海也得闖過去，至於其它，本不是他們該考慮的。

錢不花便是如此拼殺，才從堆裡掙出了己奴隸的地位。到了他這份上，再下一步，只消納敏夫一個小小的恩典，就能使他爲那可兒，實現地位的巨大飛躍。

可大部分戰奴還做不到錢不花這樣。畢竟這些奴隸都是舊日的金軍，縱然是從俘虜中殺揀選出的銳，可他們的信心，完全建立在後方蒙古人的威和支持上。

只要有蒙古人撐腰，他們就是最兇惡的捕獵猛犬，就是不知疲倦的殺人利。但如果蒙古人有所變故呢？他們宛如銅牆鐵壁的信心，瞬間就會變得脆弱不堪，只消一指，便如冰山坍塌海。

此時許多人都道，蒙古軍退兵了，許多戰奴頓時搖。有人前一個瞬間還在兇神惡煞地大砍大殺，後一個瞬間便慌忙向後退避。但他們方纔冒煙突火撞礁石羣裡，此時退，卻發現後方的道路又被新投下的幾個引火球阻斷了。

於是彼此推搡撞，作一團，有人急不可耐地直接撞過引火球造的火場，臉上、手上燎出連串大泡，後頭又有人大喜效仿。

此等廝殺場合，士氣此消彼長。蒙古戰奴們稍稍泄氣，溫謙這邊便狂呼大吼，領人反攻。

定海軍的將士們不用說了。民伕們本不合用在這等正面廝殺的場合，但他們並不曾看到先前戰奴們的兇惡，這會兒眼看戰奴們氣沮，無不生出了痛打落水狗的念頭。不待溫謙號令，上百人熙熙攘攘，齊舉刀槍迫了過來。

這當口，錢不花自然是帶人拼命抵擋。但他邊的人數既，終究不能一以敵十，轉眼就被回了礁石羣落間。

隨著溫謙所部拼命向前，他們的騰挪空間越來越小，轉眼間每人都傷痕累累，甲冑也都破碎。而這樣的激戰下，人們的力消耗更是巨大，每時每刻都有人耗盡了力，手中的刀槍被磕開，旋即丟了命。

而這樣的場景，使得定海軍將士們的士氣愈發高漲，他們開始衝上前來，近了與蒙古戰奴們廝殺，甚至用臨時捆紮的木盾推隊列，把幾個敵人撞到礁石的角落裡，然後刀砍殺。

沒過多久，也不知從哪個節點率先抵擋不住，戰奴們全都轉逃跑了。

錢不花呼喝了兩聲，沒人理會，他左右探看忽噶所部的況，卻看不到這黃巨漢在哪裡。

他罵了兩句，用盡力氣，把左手握著的一松明火把杵到了敵人臉上，火把前端碎裂，頓時炸開大團的火星。眼前兩名士卒下意識後退，他把直刀一扔，往後狂奔。

礁石的高，有人把石頭投擲下來，砸得戰奴們頭破流，錢不花的頭盔也捱了一下，一整片甲葉被砸的凹陷下去，他只覺頭顱劇痛，溫熱的鮮瞬間沿著脖頸流淌下來。

衝出礁石羣以後，直接就是坡地了。戰奴們便是在此地打崩了定海軍的防陣線，可這會兒，他們甚至沒有信心重整隊列，所有人都在繼續後退。

戰奴們大都丟棄了火把，這時候只能靠星月照亮，很多人沿著斜坡往下奔走，腳步越來越快，有人發出一聲大喊，然後翻滾向下，慘聲連綿線。

錢不花瞅準了一條引火球滾下的路線，沿著地上未熄的火苗狂奔，偶爾抓住一株灌木，減緩向下的衝力。

錢不花識文斷字，早年在夏國的時候，曾經讀過書，爲黨項族的貴人們抄寫經書、律令。可是自從來到蒙古草原，他就強迫自己不再多想什麼。

他覺得，只有變作一個不會思考的，才能夠承人不能承的痛苦，才能在這個可惡的世道活下去。他也確確實實地這麼坐了。

可這會兒他忍不住哀嘆。

他不明白，爲什麼人的命運如此坎坷，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想要像狗和馬一樣活著，爲什麼那麼艱難。他深信蒙古人戰無不勝，認爲是不容置疑的道理，於是他愈發不明白，爲什麼總有人不懂這個道理，不願意乾脆利落去死，全錢不花的活。

此時與他一同奔逃的戰奴悶哼一聲，腦後中了一箭，倒伏於地。錢不花慌忙矮下來，又轉頭往後覷看，誰知就在這時，他腳下拌到了一塊石頭，瞬間天翻地覆，天地倒轉。

斜坡並不陡峭，所以纔會被蒙古軍選擇爲側翼的突破口。但這麼翻滾向下，可實在不好。三五個起伏之後，錢不花便頭昏腦脹。

不知翻滾了多圈，他才停了下來，只覺眼前一片昏黑，渾上下無不痛，手腳更沒有半點力氣，半天都緩不過勁來。一直緩了有半刻時分，那種天旋地轉的覺才慢慢消失。

他忍不住了幾下，隨即聽到蹄聲得得，還有獵犬的息聲。

那是納敏夫百戶的馬，還有他的狗。

獵犬先到。狗兒呼哧呼哧地啦著錢不花口的甲冑，了他的臉。大概鮮和汗水的鹹味讓狗兒很滿意，它快活地蹲下了，繼續再兩口。

百戶來收攏人手了！輸一次不算什麼，肯定還得再攻！

錢不花想起行禮。

他想大聲告訴自己的主人，自己還能廝殺，下一次絕不會這樣失敗。

試了兩次，實在是不行。

每次起的作，都引起背部搐般的劇烈刺痛，而聚集起的力量旋即消失。因爲疼痛，他留出了淚水，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納敏夫騎著馬，低下頭，看看錢不花慘白的臉，被磕到零碎的甲冑，還有明顯扭曲的姿勢。

納敏夫在心底裡嘆了口氣。

他非常喜歡錢不花，一直希有朝一日，提拔這個機警有能得漢兒做自己的那可兒。但眼前這場失敗，總得有人承擔責任，至，得狠狠地懲戒所有的戰奴，讓他們知道擅自退兵的後果。

於是他揮了揮手。

一名蒙古騎士上來，甩來馬鞭捲住了錢不花的右，戰馬起步，錢不花的便被拽在地面，一路磕磕地拖行。

一旦移，錢不花只覺得後背愈發疼了，他忍不住起來，竭力用自己會的幾句蒙古語連連哀求。明明那蒙古騎士與錢不花很悉的，但他全不理會，繼續拖拽。

他覺到了有一件而長的東西，或許是箭桿，或許是斷裂的刀鋒，正鑲嵌在自己背部。隨著拖行，那東西在外的一頭反覆磕地面，在的一頭越刺越深，漸漸灼熱。

錢不花的後背拖行所經的地方，鮮流淌出了一條紅的路。

納敏夫悲憫地看著這場景，告訴自己的副手、十夫長阿布爾：“戰奴裡頭，凡十夫長以上，盡皆死。其他的人，休息……嗯，休息一隻羊捂的時間，繼續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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