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快？”

郭寧吃了一驚。

他立即從輜車上躍下來，向那騎卒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住了，回中軍再說。”

此番將士們連場死戰，大大激發了勇和同仇敵愾之心。郭寧在在傷兵營裡鼓舞士氣，正是藉此。若這時候將士們都聽說蒙古使者前來，必然怒火沖天。別說會商了，羣洶洶之下，那蒙古使者恐怕一來就被打死，想要達任何協議，都不可能。

何況，郭寧如今的份，乃是金國的地方軍將，要說守土有責，那沒問題。可折衝樽俎的事，哪裡需要他來手？這件事一旦暴到外界，難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但郭寧又確實需要與蒙古人談一談。

他領著部屬們立即，折返海倉軍堡高的中軍位置。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招手換來趙決。

“你帶五十騎，都要細謹慎之人，立即出發，去截住蒙古人的使者。不準他們進營壘，也不準他們大張旗鼓表份。選一偏僻，立帳安置，莫要讓任何人見到他們……待我下一步的決斷。”

趙決領命便去。

郭寧接著盤算，蒙古使者既然來了，該怎麼接見，又該怎麼談，談得過程中，又有些什麼必須要注意的地方。

他雖然竭力打起神，畢竟經過了一場廝殺。不談後來的衝鋒陷陣，哪怕先前觀戰，心理力其實沉重異常，實有殫竭慮之。這時候，他只覺得頭顱沉重，種種想法紛至沓來，又無論如何理不清楚。

他騎在馬上的開始晃，好幾次陷了睡眠的狀態，又被馬蹄得得聲驚醒。而他上的幾傷口雖然經過急的理，這會兒又又開始作痛。

待到中軍帳前，郭寧只覺得兩眼皮彷彿粘到一，怎也睜不開。

“請晉卿先生來。”他坐到了案幾後勉強吩咐一句，頭一歪，便睡著了。

左右傔從們剛從傷號營回來，見了太多慘境，難免大驚失。七八人一齊搶上來他鼻息，待得聽到沉重的鼾聲，這才鬆了口氣。

隨即後頭帳裡銅盆咣噹一響，帷幕一掀，呂函也滿臉驚惶地奔了出來。

此前數日，呂函在外頭營壘裡，幫著鼓勵士氣，搬運傷員。衆人都知道他是郭節度的邊人，有在此，便覺得戰鬥總不至於失敗。

直到今天早上，郭寧決心出擊，纔派人到外頭找了呂函回來，令安心等待。

呂函如何安得下心？

外界殺聲震天一整個時辰，呂函便引頸眺了一整個時辰。素來好潔，可這會兒，臉上積了幾日的黑灰都沒顧得上。直到片刻前全軍歡呼，才稍稍放心，想到打一盆水拭面龐。

誰想到，這會兒郭寧總算忙完了瑣事回來，當場就暈了？

呂函氣急敗壞出來，臉上剛用手巾抹了兩道，出白皙，其的地方都是黑的。傔從們也不敢笑，連聲道：“節帥是睡著了！他沒事！”

當下數人一齊用力，把郭寧擡到後帳，讓他躺下。

呂函端著銅盆重新打了水，準備替他拭灰塵。

郭寧本來仰天躺倒，呂函剛在牀榻邊緣坐下，他便側過來。

他把面龐靠在呂函的側旁，喃喃說了幾句，出手臂環住呂函的腰。

兩人自到山東以後，諸事忙碌，好久沒有這樣親近了。呂函面頰通紅，了郭寧的額頭，卻見他雙眼閉著，再度睡。

呂函嘆了口氣，對傔從們道：“你們出去吧，有我陪著就行。”

一個阿多的傔從愣愣地道：“節帥了晉卿先生來呢！”

呂函冷哼了一聲：“讓移剌楚材稍等一等！就算真是鐵打的人，也要休息吧！”

傔從們連聲應是，紛紛退出帳外。倪一這半年懂事了些，還特別心地把帳幕放下了，讓其他傔從們退到中軍帳外。

呂函把手巾折小塊，沾了水，了郭寧的面龐和在外頭的手臂。試了兩次，想解開郭寧的戎服，但郭寧的手臂環得牢固，實在無以著手，只能慢慢解開袍服的曲襟，一點點抹去他膛上的漬。

一場廝殺下來，戰士上的氣味沒有好聞的。袍服曲襟剛解開，強烈汗酸氣、污的腥氣和臭氣混在一起，猛地冒出來。呂函倒不嫌棄，只求郭寧沒什麼重傷，就滿心歡喜。

這會兒探手郭寧的懷裡，慢慢拭污，清理一些細小的傷，一會兒就換過了三五張手巾，作很是練。郭、呂兩家人早年在昌州烏沙堡彼此扶助，呂函不止一次這樣照顧過郭寧，此時此刻的場景，就如過去好些年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帳裡線漸漸暗。

呂函有些不習慣，側探臂到牀頭，點亮火燭。

轉回來，卻見郭寧已經醒了。他睜開眼，看著呂函，眼睛裡彷彿有。

呂函道：“看什麼看？”

郭寧哈哈大笑：“阿函，阿函，你這張臉，看起來像是斑馬一般。”

斑馬是什麼，呂函從沒聽說過，但想來絕不是什麼好話。把郭寧稍稍推開，轉而取了掛在一旁的銅鏡自照，這才發現自己滿臉灰黑塵土，還有兩道白間雜。

呂函覺得自己臉上簡直要起火，連忙起，想要再去打水拭，卻又被郭寧攔腰抱住了。

“鬆開，鬆開！”呂函低聲道。

郭寧又笑。

睡過了一會兒，他疲憊略減，上幾傷勢依舊痛楚，可心理上的張一掃而空，整個人便舒坦了。雖然適才在傷兵營裡，他心有些沉重，可爲武人，最要的便是神經足夠強韌。

終究郭寧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也不知怎地，他覺得上有些燥熱。他雙手抱住呂函的腰，又忽然覺得，這郎的腰肢若無骨，手掌哪怕隔著，也如同凝脂一般。

他雙手了一，氣變得了些，然後一隻手稍稍往上。

呂函大吃一驚，低聲道：“那可不行！”

郭寧還在作。

呂函擡高嗓音道：“你不是喚了晉卿先生來麼？說不定他已經到了！”

“無非是關於蒙古人的使者……急個什麼？”郭寧低聲笑道。

話音未落，中軍帳外頭傳來一個端正嚴肅的聲音：“煩請通報節帥，移剌楚材來了。”

呂函大大窘，用力一掙，總算站了起來。

站立時形一晃，又把旁邊裝水的銅盆撞翻了。依舊是咣噹一聲響，水流滿地。

“咳咳……”郭寧輕咳兩聲，氣定神閒起出外。好在帳裡昏暗，沒人看得到他臉微紅。

“晉卿，請坐，正等你來。”

“節帥有何吩咐？”移剌楚材恭謹問道。

郭寧往軍帳角落的水缸裡打了一瓢水，昂首咕咚咚喝飽，隨即道：

“蒙古人的使者來了，你說，咱們談不談？談什麼？怎麼個談法？談到最後，我們該要什麼？”

郭寧只是剛到任的定海軍節度使罷了，不是大金的天下兵馬大元帥，不到他去正面對抗蒙古大軍的主力，他也本沒這個能力。

此前聽聞說，吉思汗以出兵數月，漸顯師老兵疲，所以已經號令各軍聚集到中都城下，對大金國的皇帝和朝廷羣臣，直接施，以求獲得種種利益。但各部數月來橫行各地，搶掠的盆滿鉢滿，聚集的速度並不很快。

這種時候，如果因爲拖雷被俘之事，發了吉思汗的狂怒，他會不會擱置中都，用主力再度來？

郭寧覺得，以吉思汗的睿智明斷，不會因爲一子被俘而改變軍國大政。

但這種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故而以他的想法，談一談是必須的。談了，才能把這場勝利真正落到實，把這個俘虜的作用發揮到極。

至於拖雷本人的命如何，郭寧反倒並不關注。

郭寧約有些大夢中的記憶，似乎那拖雷後來有幾個子嗣，在蒙古國的地位極高。但哪又如何呢？郭寧暫時只顧得到眼前，後來的關卡，自有後來通行的辦法。

眼前的拖雷只是個初次上陣的年輕首領罷了，才能也未必多麼出衆。蒙古軍有他沒他，都是蒙古軍，都是可怕的強敵。

與此同時，移剌楚材欠道：“我以爲，談是要談的。但也要防備著蒙古人藉此窺我虛實，再生惡意。”

“晉卿的意思是？”

“他們今日來，我們卻無須今日談。且示之以強，再作區。”

“示之以強？”

移剌楚材上來幾步，輕聲言語。

郭寧笑道：“好，便煩勞先生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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