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大戶人家？”染先把那高帽子自行摘掉，毫不在意地說：“你打哪見過有錢有勢的主兒，跑這地兒來吃東西？”

染起繞出八仙桌，將水生撥到自己后，自諷道：“你再能打，也敵不過外面那一群人吶。咱家這孤兒寡母的，只有被丁兄弟欺負的份兒。”

這小丁本名丁易，在錦縣里有些名氣，誰見了這號潑皮都想躲著走。

食肆里，還在用飯的其他桌客人見狀，皆慌慌張張逃了出去，生怕給自己招惹上是非。

店家掌柜貓腰躲到柜臺之后，僅出兩只眼睛往這邊睇來，只盼著這位丁大爺快點離開自家食肆，千萬別再把他的店給砸嘍！

丁易慢悠悠地站起來，搔著下調笑道：“小人怎敢欺負侯爺夫人？我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不敢做，你不也做了。”染聲調轉冷，不卑不地說，“你在這里兜圈子，就說到底想干什麼？”

“小人真的只是順道路過而已。”

“順道過來排揎排揎我家侯爺？侯府沒錢沒勢，就合該讓你們這些阿貓阿狗踩在頭上隨便凌辱？”

“夫人不是沒吃虧麼？”丁易撣了撣被染潑過的衫，“小人活該，被夫人教訓了。”

染猜不他的來意，總不會就是偶然見這麼簡單吧？乜斜丁易，故意說道：“給本夫人賠不是。”

“打擾到夫人清凈，還您別跟小人一般見識。”丁易順從地叉手道，完全沒有繼續挑釁的意思。

“不夠！”

“夫人想怎樣？”

“你得說，我家侯爺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丁易愣怔片刻，見眼前這位侯爺夫人如此執拗，本不畏懼他這號地頭蛇。看來建晟侯府雖已沒落，府中人的氣節尚在。他欠叉手，依言照說。

這下子變染看不對方了，本是刻意為之，就想把丁易徹底激怒，好讓他暴出真實目的。

賭他不敢出手，這里是錦縣街市，天化日哪哪都是眼睛，一群地就算要為非作歹，也得擇個避人的地方下手吧？

可丁易卻這般服，染只好乘勝斥道：“你賠了不是，可以走了。”

丁易亦不多解釋，轉頭店家伙計替他包好羊餡餅，臨出門前還不忘往伙計手里塞去一塊碎銀。

染這邊沒有繼續停留，打包好吃食也匆匆離店，乘車回府。

“那個小丁要好好打聽。”染沒坐回拱廂里，而是同水生分坐車板兩側，“奇奇怪怪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走。”

“小的也覺得奇怪，回頭便去探聽。”水生想起剛才的那一幕，心仍在怦怦跳，“夫人，侯爺現下不在府上，寧梧等人也遲遲未歸，咱……以后能盡量出府麼？”

染目跳向遠方，憮然道：“侯爺要是回不來，我以后還不能出門了不？”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水生越解釋越說不清楚，慌得連連搖手。

“我不是針對你。”染呼了口氣，故作灑道，“隋他自己是個王八蛋，咱們這一府的人還得活下去。”

丁易坐在邊境集市里的一涼棚，大口大口地吃著羊餡餅。被染潑過的臟服還沒有換，可他好像并不在意這一點。

兩個手下從遠匆匆跑過來，躬說道：“頭，我們跟了一路，他們已回到建晟侯府。”

“延邊街那桑梓米鋪近來作是大了點，那個常澎的特別活躍，他好像對南面靠海的那片荒地興趣。”另一個手下回道，“可那常澎跟建晟侯府有啥關系？他們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丁易吃完最后一口餡餅，拿帕巾干凈雙手，“給老子盯了。”

丁易第一眼瞧見常澎，就覺得這人非常眼，像是之前在哪里見過。他絞盡腦想了好幾日才想起來，建晟侯府來邊境集市上賣果子那次，就是他親手往自己手里塞的看護費。

常澎定是建晟侯府的侍從。這才過去多久就搖一變，為錦縣上的小商販了？這其中到底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

“前面那家緞子鋪近來生意如何？”丁易負手往前走去，“跟我去裁裳，下晌還得去趟邊軍駐地。”

兩日后，隋隨寧梧來至盛州境，二人在郊邊一家簡陋的客棧里和范星舒相會。

范星舒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他左盼右盼，以為趕過來的會是安睿、郭林，或者是金生。可站在他面前的卻是建晟侯本尊。

“這，這話說的？”范星舒連續喝了好幾盞茶驚，“怎麼還驚侯爺大駕了呢？”

“安睿已被我派放回雒都去。”隋走到客房窗前，往樓下各盯了盯，又謹慎地敲打兩下墻壁，“郭林和水生得替我守著侯府，金生在外替夫人奔波，只有我是閑人一個。”

“侯爺是自己跑出來的吧？”范星舒口齒不清地咕噥道，“夫人能放您出來？”

范星舒瞄著隋的雙，心下慨，他那雙真能扛得住麼？不過范星舒很快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因為被隋踹過的心口，突然一下一下地跳起來。

“那不是你該思慮的問題。”隋檢查過一遍客房，坐回桌幾旁，“數過沒有，那筆銀子大概有多錢？”

“嘖嘖~”范星舒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咂舌說，“肯定要比五千兩多，我沒敢再往前湊，怕讓人盯梢。這兩日日日過去看一眼，也不敢過久停留。一旦被人發現，又得是一場軒然大波。”

“你說你順走一筆銀子，直接逃之夭夭多好！”寧梧抱臂搶白道，“以后侯府里就可安靜下來，我再也不用天天聽你跟只雀兒似的，沒完沒了的喚。”

“小瞧誰呢？我也是有原則的人，為主家辦事還帶順手牽羊的？”范星舒吹了吹額前的龍須劉海，“趕坐下吧我的俠大人，那筆銀子到底該怎麼運回錦縣？再耗下去，恐真要暴了。”

很快，范星舒便將藏銀的位置、周圍都有哪些建筑標識、以及離盛州各個要道之間的距離，逐一向隋代清楚。

“另外，這兩日我在盛州城里轉悠，已清城中巡防兵力的大況。從藏銀的小山坳往城外繞，怎麼都逃不過這兩城門。我們不如鏢局的人走慣了山路，咱們還得以道為主，平坦好走，才好搬運那些銀子。”

范星舒在手描畫的地形圖上點了一下，隋和寧梧隨著他的手指趨相看，心中都已有數。

“只要銀子給的足，什麼樣的車馬都可弄到手。人力只有我們仨，肯定會很吃力，但我還是不建議找外援，畢竟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

隋略略頷首，思忖半日，道：“那麼當下無法解決的問題，一是怎麼闖過盛州城的關卡，二是怎麼進到錦縣城中？”

“沒錯。”范星舒咬了咬自己的手指頭，“這幾日我一直都在想，可惜怎麼想，都覺得不夠保險。咱們的機會只有一次，這一次必須要功。”

隋往窗外看了眼天，道：“星舒，你這兩日在盛州里游走，可聽過城西許府？”

“自然聽過，宮中老太監許有德的本家嘛！”范星舒打開了話匣子，笑瞇瞇地說，“許公公可是位神人，他把這些年積攢下的棺材本都投回盛州老家，合計再熬上兩年就可告老還鄉。哪想這麼大歲數又被皇上給提拔上來。”

“許府行事風評怎樣？”隋強行打斷他，問道。

“聽說闔府做人做事都低調的，以前沒什麼人搭理，如今許公公梅開二度，上門結的地方又開始絡繹不絕。”范星舒兀地停頓下來，像是想起什麼，“當初侯爺在宮中可與許……”

“那時候我們認識麼？”

“侯爺自然不會認識我，您在宮中的時候，我連皇宮的門檻兒都夠不到。待我宮以后，您已經去往漠州帶兵打仗了。”

“那你怎麼會知道許公公與我的關系？”

隋等待范星舒的解釋，他對范星舒的衷心不曾懷疑。但他始終都覺得，范星舒一直都在避諱自己的真正“死因”。隋有種直覺，那個原因定跟皇宮有關。

“宮里有人提起過，我便記下了。”范星舒搪塞道，“所以侯爺的意思是想去許府尋求幫助？”

“你先去送個信兒吧，不要說我親自過來，就說我是建晟侯邊的親信。”隋分得清主次，知道當下什麼是最關鍵的，至于其他事，以后可以慢慢探尋。

“還是我去送吧。”寧梧不大放心地瞟了眼范星舒，“你行麼？”

“讓星舒去。”隋把短信到范星舒手里，“注意安全。”又側首朝寧梧道，“你要做別的事。”

范星舒拿了信不肯走，圍著寧梧來來回回打轉。寧梧直接甩出去一枚暗，差點將他那俊俏的臉蛋劃傷。

“你干什麼呀？”范星舒捂著臉撒丫子跑出客房，在門口指著寧梧道，“你給老子等著，回來再收拾你。”

屋中只剩下隋和寧梧二人，氣氛又突然變得尷尬起來。寧梧垂立在隋側，道：“侯爺要我做什麼？”

“給我……化個妝……易容？”隋支支吾吾地道，“我總不好這樣面，萬一到哪個見過我的人不就穿幫了？底牌還是不能的。”

寧梧點點頭，回去包裹里翻了些東西出來。隋有點不知所措，懵然道：“那個……我需要坐在哪里？”

“這，這吧。”

寧梧將假胡子輕輕在隋邊，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導致了好幾次都是歪的。

隋知到的手忙腳，干脆闔上雙眸，方啟說：“你別心急，慢慢弄。”

“啊，我……知道。”

寧梧覺得自己渾都在發燙，能這麼近距離的看著他，能到他的臉龐。只在夢境里發生過的事，如今就這麼意想不到地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