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安和趙寒灼不聲的從這些人裡把斂芳閣的人單拎出來丟進州府牢房。
楚凌昭一走進牢房,就聽見這些人被嚴刑供的慘,還有腥味傳來,他皺了皺眉,斂了方纔的些許,一臉冷肅的走進去。
“招了嗎?”
楚懷安忙得沒時間吃飯,不知從哪兒出個白麪饅頭,邊啃邊道:“這幾個估計上課沒好好聽講,嘰哩哇啦說一氣,本不像忽韃那個老不死的好學,把我們遠昭國語說得那麼溜!”
“……”
楚凌昭眉頭了,掃了眼刑訊房,裡面幾個人已經被打了人,幾乎看不出人樣,不像是審訊,更像是發泄懲戒。
楚凌昭抿脣,提步往裡走了走,隔著兩間牢房,第三間牢房裡關著一個子,趙寒灼正站在裡面,聽著外面的慘聲,那子早就嚇得臉發白。
看見楚凌昭,趙寒灼立刻走出來:“陛下!”
“這子是何人?”
“斂芳閣的制香師,也是幕後老闆。”
“說什麼了麼?”
“知道得不多,以前是安家的婢,後來被安無憂送去學了制香,便改名換姓到潯州開了斂芳閣,平日只負責照顧小皇子。”趙寒灼和楚凌昭說著話,那子忽的撲到門邊惡狠狠的看著楚凌昭大喊:“昏君!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的聲音悽絕,帶著濃郁的仇恨,吼完這句話,便咬舌自盡了。
趙寒灼立刻衝進去,卻已斷了氣息。
“陛下,死了!”
趙寒灼說,楚凌昭沒反應,他定定的看著那子,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與結下了海深仇。
這邊的審訊沒了意思,楚懷安領著楚凌昭和趙寒灼去看了那半死不活的州府。
原本楚懷安是想先斬後奏的,不過現在楚凌昭既然來了,那便先知會他一聲。
州府被折磨得不樣,躺在草堆上半天才認出楚凌昭,連忙哆哆嗦嗦的翻跪下:“微……微臣拜見陛下!”
“你是對朕有不滿還是對先帝不滿?”
楚凌昭直白的問,他到底還是很在意這件事,是他葬送了遠昭的大好河山,還是他本來就接了一個爛攤子。
“陛下賢明,先帝不可與陛下相提並論!”
州府伏在地上說,雖有拍馬屁的嫌疑,卻已表明他的立場。
他不是覺得楚凌昭不好,而是對先帝有微詞。
“先帝已死,你們勾結胡人,挑起戰火,荼毒的是無辜的黎民,就算江山易主,又能如何報復到先帝呢?”
楚凌昭沉聲問,不明白這些人的思維,那州府被問得愣了一下,眼底閃過迷茫,隨即訥訥道:“可我心裡有怨,不做點什麼終是不能平息……”
他心中憤懣不能平息,便要拉著那麼多人跟著陪葬,這又該怎麼算?
楚凌昭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他突然覺得很可笑,關在牢裡的彷彿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冷暴的怪,而這個怪是先帝亦或者是他一手造就的。
這些怪被胡人馴化,將胡人引遠昭,在最關鍵的時候,還要咆哮著嘶吼著幫胡人造勢。
這是他的江山,這是他的臣民,卻又一心只想置他於死地!
牢房裡的緒正沉悶凝重著,楚懷安忽的開口:“你意難平就自己去死好了,死了化厲鬼,下黃泉找先帝打一架不就泄憤了,現在害死這麼多人,以後你就只能下十八層地獄,被下油鍋翻來覆去的炸至金黃!”
“……”
楚凌昭心頭涌上來那點愁緒瞬間被金黃的畫面覆蓋,眉頭止不住了,那州府的表也有些繃不住。
楚懷安該問的早就問過了,不在這裡久留多費脣舌,正要招呼楚凌昭和趙寒灼離開,州府忽的開口:“陛下、侯爺且慢!”
楚懷安早就聽他把祖宗十八代的慘事都說了一遍,不但沒停,還推著楚凌昭和趙寒灼往外走:“別聽他丫的廢話,明天一早推出去砍了了事!”
眼看他們要走遠了,那州府不由得撲到牢門高喊:“陛下,胡人若攻破邊關,其後會有人運送糧草給他們,若邊關城破,遠昭危矣!!”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位州府不知怎地腦子,竟也說了兩句好話來。
楚懷安第一個折返,回到牢門外揪住他的領:“你也知道胡人要攻城?誰告訴你的?他們有多人?”
“安家糧鋪分號遍佈整個遠昭,這兩年潯州的糧食有七都被安家糧鋪收走,僅安家糧鋪的存糧,已足夠胡人十萬兵馬踏平遠昭!”
踏平遠昭,想得!
楚懷安腔涌起滔天的怒火,他獰笑著看著那州府,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僅憑十萬就想踏平遠昭,老子要他有來無回!”
臘月十三,子時,邊關。
城門再一次被巨大的戰車撞得發出沉悶的聲響,那聲音如重錘,落在每一個將士和百姓耳中,他們甚至能清晰地聽見城門的沉木斷裂的細碎聲響。
上一次胡人組織攻城,城裡的酒用完了,他們用了幾桶油抵擋了那次攻擊。
油的殺傷力比酒要大上許多,但同時也向胡人傳達了一個訊息,他們沒有酒了。
邊關不像皇城,這裡苦寒貧瘠,很多人家甚至連油燈都用不上,更不要說這樣整桶整桶往下倒油。
他們撐不了多久了。
這是所有人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也是胡人迫切想要攻城的力。
前幾天下了暴雪,將邊關變白茫茫的一片,阻絕了邊關與外界的聯繫,卻也給胡人的進攻增加了阻礙。
十萬大軍就駐紮在城外,這一場雪下來,胡人變得異常勇猛,因爲他們被凍著了。
這裡的積雪幾乎有半人高了,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們如果不盡快攻下城來,也許優勢會立刻轉變劣勢。
十萬人都要吃東西,還要燒火取暖,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數目,胡人一族產並不富饒,他們的糧草全在這座邊城後面,只有攻下它,後面才能高歌猛進!
“殺!”
這一次忽可多親自騎著馬衝了上來,帶著勢不可擋的氣焰。
“將軍!”
有將士跑過來,陸嘯緩緩站起來,自從胡人攻城以後,他就一直沒合過眼,眼底全是,整個人看上去滄桑又憔悴。
剛站起來,他的晃了晃,但只是一瞬,隨即握長刀穩住形。
“東西都搬上來了嗎?”
陸嘯問,那將士點點頭,眼底是對這位老將軍全然的信任,但臉上還有一分遲疑:“將軍,真的要這麼做嗎?”
“按我說的做!”
陸嘯沉聲說,無比語氣的堅定,像一把利劍輕易地將忽可多營造出來的氣勢絞得碎!
那將士被陸嘯的語氣震住,扭頭跑到一邊,衆人將捆到一起足有一人高的草垛推到城牆邊,然後用火把點燃,等草垛外圍都燃了起來,陸嘯走過去,用長刀輕鬆一挑,將草垛挑下城樓。
草垛也只是用枯草扭的麻繩捆到一起的,掉下去以後便炸開,底下的人被嚇了一跳,攻勢減緩,陸嘯又連續挑了幾個草垛下去,戰車有些地方著了火,一時還分不清這是什麼東西,就聽見忽可多用胡語大喊:“撤!”
戰車緩緩向後退去。
攻城數日,他們的戰車損耗很大,如今只剩兩輛,畢竟是耗費了很大的人力力財力才造出來的東西,雖然不能被燒這樣一個致命的弱點,但只要耗城裡能燒的東西,這戰車就無敵了,到時候這城門本擋不住胡人的鐵蹄。
所以爲了長遠的考慮,忽可多沒有貿然用這兩輛僅存的戰車冒險。
戰車退得很慢,半路上火就被撲滅了,忽可多第一時間衝過去檢查戰車,問車上的人剛剛又是什麼東西燒了的,那些人想了一會兒有些沒有底氣的回答:是馬料。
忽可多臉上的表一時有些複雜,有種被人戲耍的惱怒,同時又有些興。
他很肯定,陸嘯再也耍不出什麼花招了,城裡再沒有別的東西讓陸嘯阻止戰車的進攻,畢竟陸嘯連馬料都燒了。
而且,忽可多還可以肯定,城中軍營裡,連屯糧都不夠了。
去年天災,他可是知道陸戟拿了軍糧賑災呢,遠昭王朝早就腐朽不堪,就算這父子兩人再如何忠君國,也無法力挽狂瀾了!
想到這裡,忽可多整個人都愉悅起來,他微微瞇著眼睛看向城樓上那個屹立不倒的影。
那個影像一尊不容的雕像守護著那面旗幟,儘管那旗幟早就不鮮亮,染上了戰火和硝煙,那影卻好像沒有到一一毫的影響。
真的沒有到影響嗎?
忽可多想,突然箭搭弓瞄準那個影。
這個距離,其實是不中那個人的。
但忽可多並沒有想那麼多,瞄準以後立刻鬆手,那箭咻的過去,在離陸嘯很近的時候沒了後勁,偏離之前的弧線,陸嘯一不,那箭著他的頭盔過。
城樓上的將士甚至聽見了箭鏃過頭盔時發出的細碎聲響。
“將軍!”
衆人低呼了一聲,卻見忽可多帶著人又往後撤了撤。
這是今夜不會再攻城的預兆,衆人鬆了口氣,連忙貓著腰躲在城牆下面朝陸嘯跑過去。
“將軍,您沒事吧?”
兩個將士仰頭問,陸嘯眼眸微垂:“沒事。”
說完,若無其事的走到一旁坐下,這個過程中,兩人都聽到了他骨頭咔嘣的聲響。
“沒事,老病了。”
陸嘯平靜的說,‘沒事’這兩個字,是他這幾天說得最多的,無論胡人的攻勢多麼猛烈,無論城裡的糧草有多匱乏,只要他說出這兩個字,所有人都能安心下來。
那兩個將士拿著長槍筆直的站在前面替他站崗,城外不遠麻麻駐紮著胡人大軍的營帳,那營帳裡亮著燈,像墜落帶地面的星辰,形一條寬闊的星河。
很,得致命。
“將軍,馬料已經燒了一半了,明天胡人再攻城怎麼辦呀?而且剩下的馬料只夠我們的馬吃幾天了。”
其中一個將士忍不住問,陸嘯放鬆靠在城牆上,上的鎧甲又冷又,極不舒服,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這兩個將士年輕的側臉,像忽可多出第一箭殺死的那個士兵,像這些天來從他面前倒下的一個又一個士兵,又像多年前曾和他並肩戰鬥卻沒能魂歸故里的老友。
陸嘯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提起神說話:“坐下吧,這會兒不會有人攻城的。”
他說完,那兩個將士沒,反而將背脊得更直:“將軍,你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我們替你守著,絕對不會讓胡人踏進這裡一步的!”
他們的聲音不大,可週圍都安靜極了,城牆上所有人都能聽見他們的聲音,然後陸嘯聽見大家不約而同的承諾:“絕對不讓胡人踏進這裡一步!”
年輕熱又英勇頑強。
陸嘯想,他應該爲這些年輕人到自豪,不僅如此,他還應該讓他們爲他們自己到自豪。
想到這裡,他復又站起來。
起的時候渾的骨頭都是痠痛的,不得不承認,他老了,不僅老,還帶著一病痛,本比不上忽可多。
剛剛那一箭,他並不是從容自信的覺得不用躲,而是在那一瞬間僵得躲不開。
“咳咳……”
他咳嗽起來,嚨涌上腥甜,卻又被他強嚥了下去。
“大家知道胡人這率了多兵馬攻城嗎?”
陸嘯問,這些人沒有經驗,估量不出來,過了一會兒西北角有個人回答:“很多!”
衆人鬨笑起來,陸嘯也跟著笑起,等衆人笑了一會兒肯定道:“沒錯,很多,以我的經驗來看,至十萬人!”
笑聲戛然而止,這個數字太明確也太過龐大。
陸嘯臉上笑意未減:“我們邊關守軍一共只有三萬,從臘月初八胡人第一次攻城,到今天臘月十三,胡人攻城十二次,我軍陣亡兩千人,傷三千人,胡人戰車燒燬八輛,傷亡目測爲我們的兩倍。”
單從死傷率來看,是他們贏了,但實際上,他們從三萬人減損到了兩萬五千人,而胡人還剩下九萬之多。
“三萬對十萬,能堅持到今日,諸位都是好樣的,這場以敵多的戰事,註定會被載史冊被後世誦讚揚,諸位的名字也註定會名垂青史!”
陸嘯誠懇的誇讚,目緩慢地掃過城牆上每一位將士的臉。
連日的積雪未化,月灑下被反,不用燭火也能看清這一個個青的面容。
陸嘯的呼吸滯了滯,歷經滄桑的眼眸亮得驚人,最終他說:“但我必須告訴大家一件事,明日,是死戰!”
死,而後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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